晨霧裹著麥芽糖的甜膩攀上窗欞時，林小滿正蹲在灶台前燒火。昨夜從地縫湧出的糖漿在曬穀場凝成琥珀色的冰麵，幾隻蘆花雞蹦跳著啄食凍結其中的糯米團子，雞爪粘了糖霜活像套了水晶鞋。村委大喇叭突然滋啦作響，老支書帶著方言味的通知震得梁上灰撲簌簌往下掉："各家把醃菜壇子捂嚴實嘍！省城專家說糖漿招螞蟻..."
    話沒說完，喇叭裏突然混進變異公雞的打鳴聲。那畜生不知何時霸占了廣播室，正用雞喙啄著話筒唱蓮花落，尾羽掃過控製台按鍵，全村大喇叭同步播放起《甜蜜蜜》。周曉東頂著雞窩頭衝進曬穀場，手機鏡頭掃過糖漿冰麵上跳廣場舞的變異母豬，彈幕瞬間被【農業重金屬】【鄉村賽博】刷爆。
    "這可比糖畫展帶勁！"他踢了踢冰麵下凝固的青銅器紋路，忽然一個趔趄摔了個屁股墩——冰層裏封著的半截青銅劍柄正泛著暖光，融化了周遭糖霜。林小滿攥著火鉗趕來時，劍柄已化成一灘銅水，滲入泥地後竟鑽出株嫩綠麥苗，眨眼間抽穗灌漿，沉甸甸的麥粒上全烙著模糊的星月紋。
    曬穀場邊緣突然傳來陶罐碎裂聲。張教授抱著個泡菜壇子狂奔，身後追著群眼睛發紅的田鼠——那些啃過糖漿的鼠輩毛色泛金，門牙咬在青磚上迸出火星子。老教授一個急轉彎撞翻李幹事的采樣箱，五顏六色的試管在糖漿冰麵摔成彩虹色琉璃，驚醒了琥珀裏封著的蟈蟈。變異蟈蟈振翅的刹那，曬穀場刮起裹著麥香的小旋風，吹得晾衣繩上的被單鼓成船帆。
    "接住！"月白衫青年從祠堂屋頂拋下個竹篾編的捕蟲籠，籠眼綴著的銅鈴鐺叮咚作響。林小滿躍起時銀戒擦過冰麵，蹭出的火星竟點燃了空氣中的糖霜，在她身後拖出道金燦燦的尾跡。蟈蟈被籠子罩住的瞬間，祠堂梁柱突然嘎吱作響，二十年前芸娘親手釘上的驅蟲銅錢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銅錢滾進糖漿的刹那，冰層下浮起無數氣泡。林小滿趴在地上細看，每個氣泡裏都裹著枚銅錢大小的畫麵：穿碎花襖的芸娘在梁上係紅綢，繈褓中的自己被銅錢貼過額頭；戴草帽的青年在祠堂角落埋下青瓷壇，壇口封泥印著與青銅碑相同的星紋；李幹事深夜撬開地磚，往梁柱夾層塞進個微型攝像頭...
    "這是糖漿顯影！"張教授眼鏡片上倒映著氣泡幻象，"溫度和濕度達到臨界點時，糖分能像膠片一樣..."話被突如其來的震動打斷。曬穀場東頭的老井咕咚咕咚翻湧褐糖漿，井繩上晾著的臘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裹上琥珀糖衣，遠遠望去像廟裏供奉的琉璃貢品。
    變異山羊突然發狂般衝向井台。它犄角上掛著的紅布條沾了糖漿，跑動時在青石板上拖出糖絲，竟在井口結成張蛛網狀的糖網。當第一隻田鼠撞上糖網，整個曬穀場的地麵突然浮出青銅色的脈絡，麥穗紋與雲雷紋在糖霜下交錯生光，宛如大地披了件鏤空銅衣。
    "地脈顯形了！"月白衫青年甩出魚線勾住井軲轆，線繩上串著的銅錢叮咚作響，"小滿，東南角震位！"林小滿攥著火鉗奔向指定方位，鞋底粘起的糖絲在空中拉出細密金線。當地麵浮現出磨盤大小的震卦符號時，她福至心靈地將火鉗插進卦眼——地底傳來悶雷般的轟鳴，糖漿冰麵綻開萬千裂紋。
    裂紋中湧出的不是泥水，而是汩汩冒泡的酸梅湯。周曉東舀起一勺要喝，卻被變異公雞啄翻了搪瓷缸。酸梅湯灑在糖網上，騰起的白煙裏浮現出芸娘年輕時的虛影——她正把酸梅湯倒進青銅樽，樽底沉著幾粒與地脈紋路相同的相思豆。
    "是解藥！"張教授激動得打翻墨水瓶，宣紙上的地脈圖被染成潑墨山水，"酸堿中和能遏製糖漿擴散！"村民們立刻忙作一團，醃酸菜的瓦缸、釀米醋的陶甕、甚至小孩喝的養樂多全被搬到曬穀場。當老支書顫巍巍倒下陳年柿子醋時，糖漿冰麵騰起七色彩虹，虹橋盡頭竟浮現出非遺博物館的琉璃瓦屋頂。
    李幹事突然奪過醋壇砸向虹橋。陶片紛飛中，彩虹碎成千萬隻糖蝶，每隻蝶翼都映著他手機相冊裏的偷拍畫麵——青銅碑裂紋、林小滿胎記、芸娘埋罐的位置...蝶群撲向月白衫青年時，他袖中甩出的絲線淩空織成八卦網，困住的糖蝶紛紛墜地，融化成帶著窺探意味的髒汙糖漬。
    "逮到你了。"青年指尖撚著隻掙紮的糖蝶，蝶翼上的監控畫麵正顯示文化館地下室——成排的玻璃罐裏泡著變異動物的器官，標簽上打著"異常生物樣本"的鋼印。李幹事踉蹌後退，踩碎了最後一塊糖漿冰麵，地縫中突然伸出青銅色的藤蔓纏住他腳踝。
    解救他的竟是那隻變異山羊。畜生犄角挑破藤蔓時，斷口處噴出的不是汁液而是陳年黃酒，潑灑在古銀杏樹下，竟澆醒了深埋土裏的酒壇。林小滿挖出壇子時，銀戒被壇口泥封的星紋烙得發燙——二十年前芸娘埋下的不是酒，而是滿滿一壇包著糖紙的童年記憶。
    當最後一張印著葫蘆娃的糖紙在晨光中展開，曬穀場突然響起稚嫩的童謠聲。槐樹根下鑽出成群發光的鼴鼠，它們爪尖沾著糖霜，在青石板上踩出連綿的星月紋。每走七步便仰頭嘬一口空氣，嘬出的七彩泡泡升到高空炸開，落下帶著槐花香的細雨。
    雨幕中，月白衫青年的身影忽然虛化。他摘下草帽扣在林小滿頭上，帽簷夾著的銀杏葉還沾著糖粒："下周三是白露，記得用無根水擦青銅碑。"轉身走向祠堂時，糖雨在他腳下匯成條發光的小溪，溪水裏沉浮的銅錢全都定格著"1999"的年份。
    曬穀場重歸平靜時，周曉東在酸梅湯坑裏撈出個鏽跡斑斑的餅幹盒。這回盒蓋上沒有童稚塗鴉，隻刻著句斑駁的楷書——"槐蔭深處，糖甜勿貪"。林小滿摩挲著凹凸的字痕，忽然聽見祠堂傳來悠長的鍾鳴。那口民國時期就啞了的銅鍾，此刻正隨著糖雨節奏搖晃，震落層層疊疊的時光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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