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保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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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太後的聲音幹澀得像被砂紙打磨過,“皇帝……有何旨意?”
贏朔謝了恩,利索地站起身,袍角紋絲不亂。
他微微清了清嗓子,刻意壓低了聲音,字句卻清晰如冰珠落地“皇上心念手足情深,口諭如下請宣王爺即刻放下兵戈,向金林衛指揮使自行投首領罪。皇上顧念皇家體麵,念及一母同胞的血脈之情,隻要王爺自首,皇上金口玉言,必赦其死罪,可保王爺一世富貴平安。”
赦其死罪?富貴平安?太後那雙枯寂的眼眸深處,終於猛地掠過一絲極尖銳的光餌。可那光瞬間便熄滅了,隻餘下更深的灰燼和寒意。
“手足情深……”太後低低地重複著這四個字,嘴角牽起一個極其涼薄、極其苦澀的弧度,似笑非笑。
她的目光越過贏朔低垂的頭顱,落在遠處角落裏一尊菩薩低眉垂目的麵容上,聲音飄忽,帶著一種認命的疲憊和了然的釋然,“哀家老了,什麽都管不動了。人各有命。”
她頓了頓,喉嚨裏滾了一下,那聲音近乎喃喃自語,“允錦……他自己選的死路,就讓他自己走到底吧……何苦再多添個規勸的名頭?多說無益。”
贏朔深諳規矩,立刻垂首應道“是。奴才明白了。”
他臉上那層浮著的、無可挑剔的恭敬沒有絲毫變化,又接著道“皇上還惦記著老佛爺的身子,覺得寺廟僻野寒涼,實在不宜老佛爺清修久居。特命奴才恭迎老佛爺回宮榮養,以全皇上孝心,亦解骨肉分離之苦。車馬儀仗俱已齊備,就在寺外候著,隻等老佛爺吩咐。”
他躬下腰,身體彎得更低,那姿態與其說是“迎”,不如說是某種無聲的“請”。
“恭迎”二字被他咬得字正腔圓,卻像兩枚冰冷的釘子,無聲地楔入了太後的耳膜。回宮?此時被“迎”回去,還能有自由嗎?太後的心,最後一絲溫熱也徹底消失了。
她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沉甸甸地壓在贏朔躬著的脊背上。
窗外的烏鴉叫囂得愈發瘋狂,如同喪曲的高潮。
“知道了。”最終,她隻吐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仿佛說的不過是一日三餐般尋常。“傳哀家的話,收拾東西吧。”她無力地揮了揮手,像是撣去一片微不足道的塵埃。
“是!奴才這就去辦!”贏朔如釋重負般響亮地應道,行完禮,倒退著走出禪房,腳步輕快得像是完成了一件莫大的功勞。
沉重的門在他身後關上,隔絕了暮光,也將那潮水般的烏鴉嘶鳴壓得低悶了一層。
太後依舊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如同一座被瞬間侵蝕掉所有生機的泥胎木偶。
半晌,她像是才從某種巨大的虛脫裏勉強攢出一點力氣,極其緩慢地抬起手,揉了揉僵硬的眉心。紫嫣!
這個名字驀地跳出來,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間燒過一片荒蕪焦土!一個念頭帶著豁出去的力量清晰地炸開——紫嫣不能死!
她強壓住喉頭湧上來的腥澀,朝著門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提了一階“去,叫柳嬤嬤進來回話。再使人去問問,郡主回來了沒有?”
很快,外麵就響起了應承聲。又過了一會兒,柳嬤嬤推門進來。這伺候了太後大半輩子的老婦人比太後年輕幾歲,頭發也已花白了大半,但動作還帶著宮人特有的利落。
她眉間積著深深的憂慮,走近太後幾步便停下,矮身行了個禮,低聲道“老佛爺?您找我?”
太後渾濁的目光銳利地掃向她身後,門外空空如也。
“紫嫣人呢?”她的語氣帶著明知故問的急促。
柳嬤嬤的頭埋得更低了,聲音澀得如同含著沙“底下丫頭回稟……說郡主午後說屋裏悶,想去後山散散心……一直……一直還沒回來呢。”她不敢抬眼去看太後的臉色,但那份不安已經濃得化不開了。
一股冰冷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太後。那一點點剛剛燃起的希望火光,被“還沒回來”四個字猛地澆熄,隻留下一片黑暗的絕望塵煙。果然是去尋那個戲子去了……
這丫頭,終究是將自己沉入了迷夢最深處!天意如此!太後的指尖深深陷進了掌心那串冰冷的佛珠,力道大得指節泛白,幾乎要生生將那堅硬檀木嵌入皮肉之中。
報應……這都是報應啊!她深吸了幾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才努力將那口悶住喉嚨眼兒的氣狠狠咽下去。
再抬眼時,那裏麵已經沒有了迷茫,隻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破釜沉舟。她盯著柳嬤嬤,眼神如出鞘的古劍,帶著一種穿透一切的冰冷與熾熱。
“嬤嬤……過來。”聲音沙啞,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低沉命令。
柳嬤嬤不明所以,但太後眼中那前所未見的凝重讓她下意識屏住呼吸,急忙趨步向前,走到太後膝前跪下。
屋內光線愈發黯淡,隻剩下香爐裏最後一點暗紅香頭明明滅滅。
太後枯槁的手,顫巍巍地、極其緩慢地,從自己寬大的袍袖深處摸出一件東西。那動作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那是一隻暗沉沉的木牌,隻有半個手掌大小。因年代久遠,木質已顯出墨玉般內斂的深黑色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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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身正麵,一隻展翅欲飛的金色鳳凰,形態雖簡,寥寥數筆,然每一道線條都流暢遒勁,透著一種古老而不可冒犯的凜然威儀!鳳凰的眼睛位置,似乎嵌著一枚極細小的、不知是何材質的暗紅色寶石。
一股沁骨的涼意從木牌上透過太後冰涼的指尖傳遞過來。
她雙手托著那塊象征皇家血脈最高權威的木牌,仿佛托著僅剩的全部希望和沉甸甸的絕望,遞到了柳嬤嬤胸前,動作沉重得像在托舉起一塊千鈞巨石!
“拿著!”太後的聲音緊繃如一根即將斷裂的弓弦,“帶著它,馬上走!一刻也別耽擱!去找到紫嫣……把她帶走!離開西魏!躲起來!藏起來!山坳裏、海島邊……埋名改姓當個粗使婆娘也罷,做個鄉野農婦也好……隻要活著!”
每一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柳嬤嬤的心上。
她睜大眼睛,滿是褶子的臉上全是震驚到近乎崩潰的神情,喉嚨裏像是塞了一團亂麻,語不成調“老佛爺!這……這使不得……您……您怎麽辦?……”
太後的手猛地一送,將那塊冰冷沉重的命牌硬生生塞進柳嬤嬤那雙同樣冰涼的手中。
她的手指死死扣住柳嬤嬤的手腕,枯槁指尖的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陷進柳嬤嬤鬆弛的皮肉裏,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戾,更帶著一種溺斃前抓住浮木的絕望
“不用管哀家!允錦……宣王府……誰也保不住了!他們……都在往死路上走!去得比誰都快!”一股劇烈的腥甜猛地湧上喉嚨,她硬生生咽了回去,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可紫嫣……她的血不能斷!哀家……哀家就剩這點骨血了……”
太後的眼睛裏,那層一直強撐著的、冰冷的堤壩驟然碎裂,洶湧的濁淚終於衝垮了最後一道防線,從她布滿歲月溝壑的臉頰上決堤般滾落,混濁而滾燙,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柳嬤嬤緊握著命牌的手背上。那是她一輩子也沒在仆人麵前流露過的軟弱!
“嬤嬤……你是看著哀家長大的……算哀家……求你……”眼淚模糊了她昔日威嚴銳利的眉眼,隻剩下一個絕望無助的老婦人的哀求,“保住紫嫣!讓她活著!讓她……生兒育女!延續……這是哀家……唯一的指望了……”
說到最後,那聲音已經抖得不成樣子,破碎得幾不成聲。她所有的威儀,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籌劃,最終都在這死局之中坍縮、凝實,化作最後這一道刻骨的悲願活下去,傳下去!
柳嬤嬤渾身一震,看著手裏這塊如同有千鈞重量、又寒氣刺骨的鳳紋命牌,再抬頭對上老主子那雙淚光混濁、被無望深淵吞噬的枯眼,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鐵爪狠狠揪住,驟然緊縮!
幾十年深宮主仆相伴,刀光劍影裏掙紮扶持的畫麵瘋狂湧入腦海,最後都化作眼前這張刻滿死誌與托付的老臉。
“老主子……”柳嬤嬤哽咽著喊出這個隻有她私下才會用的稱呼,喉嚨被滾燙的悲傷堵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她猛地俯下身,以額重重地、無聲地觸碰到太後的腳尖!不再有任何猶豫,甚至沒有再看太後第二眼,迅速起身,胡亂抹了一把臉,將那決堤的淚狠狠逼退,動作利落得完全不像個花甲老人。
太後淚眼婆娑,看著那道熟悉的、此刻卻顯得異常決絕蒼老的背影推開禪房的門,義無反顧地沒入外麵濃得化不開的沉沉暮色之中。
一陣陰冷的山風灌進來,徹底吹滅了香爐裏最後一點殘餘的暗紅火星。房間徹底陷入了一片象征死寂的灰暗。
太後枯坐在冰冷的蒲團上,看著那敞開的門洞吞噬了最後的光線,如同一張巨口,吞噬了她最後一點微不足道的希冀。
山下的鎮集褪去白日喧囂,蒙上一層昏黃的暖色。酒肆二樓最靠窗、最隱蔽的雅間內,卻彌漫著一種甜膩到令人窒息的濃香。
紫嫣慵懶地斜倚在鋪著大紅撒金纏枝蓮軟墊的窗榻上,指尖懶懶撚著一縷烏亮的長發。
她眼波流轉,帶著七分醉意,目光緊黏著麵前站著唱曲兒的白衣公子。
“寒哥哥,再唱一遍嘛,‘陌上花’那段……”紫嫣的聲音拖著長長的甜膩尾調,目光在男子輪廓酷似沈鈞鈺的臉上流連。
尤其是那挺拔清朗的鼻梁和總是緊緊抿著、透著一股說不出冷硬堅韌的薄唇。
“唱到我滿意為止……”
鹿寒穿著一身月白雲紋直裰,玉簪束發,臉上精心修飾過的眉眼,在黃昏柔和的天光裏越發俊逸出塵,幾可亂真。
他那和沈鈞鈺幾乎一樣深邃的眼眸裏,此刻卻不見絲毫冷傲矜貴,隻有快要滿溢出來的、精心調製過的討好和沉醉。
那笑容足以讓任何深閨女子心動,配合那與靖安侯世子幾乎複刻的五官輪廓,簡直是致命的幻影。
“好,隻要紫嫣妹妹喜歡,別說十遍,一百遍也唱。”鹿寒的聲音清越,模仿著記憶中那冰山上雪蓮般清冷卓絕的聲線,甚至帶著點低沉的磁性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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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那份回旋裏,刻意地摻進了一絲能融化堅冰的暖意,像毒酒表麵那層甜潤誘人的薄霜。
“陌上花初放……誰解東風意,春深鎖夢寒……”
清越纏綿的男聲在雅間流轉。
“像……”紫嫣眯起眼,細細端詳著他,“就是這兒……他這兒,也有這麽一緊的樣子……尤其是看不上誰的時候……”
她指尖的力道時輕時重,聲音又甜又冷,“以後見了我,心裏頭,隻能這麽緊著一點……”
她的話帶著任性與權力的蠻橫。
鹿寒溫順地眼睫微垂,遮去底下的情緒,聲音如溪流般溫馴流淌“紫嫣妹妹這般在意我,寒不敢有絲毫怠慢。心,自然是緊著你的。隻盼妹妹常來,讓寒能日日見到你,便是歡喜。”
紫嫣似乎被這句柔順的“歡喜”取悅了。她鬆開手,咯咯地笑出聲來,銀鈴般的笑聲在雅間裏回蕩。
“算你識趣!”她重新慵懶地靠回那堆大紅的錦墊軟枕上,眉眼間是毫不掩飾的、因掌控一個酷似沈鈞鈺的男人的得意和滿足。
這一刻,山上的清規戒律、祖母的諄諄教誨、那個遠在京中總是目光冰冷的沈鈞鈺……都像窗外那最後一縷暗淡的天光,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柳嬤嬤幾乎是撞出白馬寺側門的。
外麵初臨的夜幕冰冷地包裹上來,寒風灌進她蒼老的脖頸,讓她打了個寒噤。心口那塊命牌硬的像冰,又燙得灼人。
她沒有絲毫耽擱,沿著那條已被暮色吞噬了大半的崎嶇山道,近乎是踉蹌著往下奔。路邊的枯枝冷不丁地扯破她的舊裙擺,發出細微的撕裂聲,她也全然不顧。
腦海裏隻剩下太後那張被絕望淚水浸透的臉和重如千鈞的托付——“活著!讓她活下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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