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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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唇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像是要厲聲喝止這個致命的質問,然而,目光卻下意識地瞥向旁邊侍立、同樣麵色灰敗的柳嬤嬤。
    迎著太後驚疑的目光,柳嬤嬤慘然一笑,沙啞的聲音像是破了洞的風箱:“老奴該死,是路上的猜測,還有贏朔,還有,”她的話沒說完,也不需要說完。
    紫嫣看到太後的反應:不是斷然的嗬斥否定,不是憤怒的駁斥,而是一種被驟然洞穿秘密的震駭。緊接著,那雙眼睛裏的驚愕迅速淡去,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近乎虛無的疲憊和沉寂。
    太後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被紫嫣抓住的手,深深、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聲歎息悠長沉重,像重錘狠狠砸在紫嫣的心上。其中蘊含的絕望與默認,比任何嘶吼的否認都更直白、更冷酷。
    “皇祖母。”紫嫣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的尖利質問刺破這死寂,“父王他既然活著,活著為什麽不來見我?為什麽隻肯見您?為什麽——”
    “夠了。”太後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磨損的礫石。
    她疲憊地閉上眼,仿佛連抬一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對著紫嫣和柳嬤嬤的方向,極其輕微地揮了揮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下去吧,都下去,讓哀家,靜一靜。”
    那是不容再問的拒絕。是徹底的、無言的印證。
    紫嫣如同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最後的幻想也在這沉默與歎息中化為齏粉。
    回京的路程是煉獄。贏朔奉皇帝嚴命,不顧太後孱弱高齡與紫嫣的驚魂未定,馬不卸鞍,人不停歇,日夜兼程。連必要的停歇都少得可憐,食物粗糙冰冷,如同催命。
    紫嫣在急速顛簸中吐了又吐,麵色慘金,精神幾近崩潰。柳嬤嬤則像徹底失了魂的木偶,機械地被推搡移動。曾經權傾帝國的太後,也失去了言語,大多數時間隻是靠在冰冷的車壁上閉目,忍受著非人的折磨。
    當這座熟悉的、象征無上權力的皇城終於出現在視線中時,迎接她們的不是威儀,而是無處不在的肅殺恐怖。
    進入內城範圍,壓抑緊繃的氣氛幾乎凝成了冰。往日冠蓋雲集的宮門前,冷清得可怕。隨處可見披堅執銳的禁軍巡邏,盤查極為森嚴。
    偶爾有頂戴被摘去、官袍淩亂的官員在家仆的哭號聲中被如狼似虎的內衛連拖帶拽地押走,不知去向何方。有消息靈通的宮人低聲交頭接耳,紫嫣在馬車裏斷斷續續聽到“兵部侍郎”、“李大人”、“下了詔獄”、“抄家”,一顆顆曾經煊赫的名字如同秋葉般墜下。
    更令人心悸的是,據說許多勳貴子弟也莫名失蹤,皆是由那位深得帝寵卻神秘莫測的玄冥子道長帶走“審查”,
    京城,這座帝國的中心,已被無形的恐懼之手攥緊咽喉。
    “嗖——”
    一隻通體漆黑的信鴿,如同離弦之箭,從行進的隊伍中某個親衛手中飛出,穿透稀薄的晨霧,直向皇城深處那座象征最高權力的禦書房飛去。
    信筒中,隻有贏朔以最簡練的筆觸寫下的幾行密報:
    “太、嫣已入甕。金陵撲空,宣逆蹤跡成謎。然其潛行網絡未斷,顯已入京潛伏待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當務之急,掘其藏身穴,擒其本體。”
    冷冽陰森的氣息彌漫開來,厚重的石門在身後關閉,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震得牆壁都在嗡鳴,激蕩起地牢深處經年不散的黴味和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鄭源被特製的沉重鐵鏈吊著雙臂,腳趾勉強能觸到冰冷濕滑的地麵。他身上那件華麗的錦袍早已破爛不堪,浸滿了暗紅色的血汙和不知名的汙穢。
    一道道猙獰的鞭痕縱橫交錯,皮肉翻卷,有些地方甚至深可見骨。十根手指的指甲盡數被剝去,露出模糊的血肉。烙鐵灼烤過的焦糊味混雜著傷口化膿的惡臭彌漫在狹小的牢房裏。
    “咳咳,”他猛地咳出一大口帶著內髒碎塊的汙血,頭無力地垂在胸前,每一次呼吸都像扯動著滿身的爛肉,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
    腳步聲響起,玄冥子那身永遠纖塵不染的青灰色道袍出現在昏暗的視野中。他依舊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漠表情,唯有一雙細長眼睛裏透出的精光,冰冷地如同打量一件廢品。
    “鄭公子。”玄冥子的聲音平和,卻似針尖刮過骨頭,“貧道最後問你一次。那些文書,那些,讓你從貧道眼皮底下偷走、足以撬動朝堂的東西,在哪兒?”
    文書。就是那些他通過柳嬤嬤的關係,冒著極大風險從宣王留在金陵的秘密據點裏盜取的東西——厚厚的卷宗,裏麵全是各級官員甚至封疆大吏寫給宣王的效忠書、把柄和暗通款曲的證據。
    是宣王布局多年、意圖翻天覆地的真正根基。
    鄭源猛地抬頭,布滿血汙的臉扭曲著,涕淚橫流,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道,道長,小人冤枉啊,真的,真的不知道什麽文書,您說的什麽小人完全,不懂,求道長,求道長發發慈悲,饒了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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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哭嚎著,哀求得無比“真誠”,仿佛遭受的是天大的不白之冤。
    然而心底,一個聲音在瘋狂咆哮:在金陵城外。在你派人層層追捕的最後一刻。我已經把那些比命還重的鐵證。塞給了那個恰巧策馬經過、一身正氣凜然的靖安侯世子——沈鈞鈺。
    快馬。快馬。沈鈞鈺。你一定要把它帶回京城。呈給皇帝。
    皇帝看到了那些東西,不可能無動於衷。
    這是你們謀反的鐵證。是朝廷清洗叛黨的刀鋒。隻要那些東西到了禦前,眼前這個惡魔。還有他背後的人。都得死。
    希望如同地牢縫隙裏漏下的微光,支撐著他幾乎崩潰的神誌,讓他強忍著剝皮蝕骨般的劇痛,將“無辜”和“哀求”演繹到極致。
    玄冥子麵無表情地審視著鄭源的哭喊和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過的異常光點,一言不發。死寂的牢房裏隻有鄭源痛苦的喘息聲。
    片刻,玄冥子才緩緩開口,聲音像是浸過冰水:“鄭公子。你父親是戶部左侍郎,清貴文臣。你祖父鄭閣老,更是兩朝元老,門生故舊遍天下。你有大好的錦繡前程。何必呢?”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如同蛇信舔舐著鄭源滿是汗水和血汙的臉,“交出那些信,戴罪立功,尚可保全。否則,整個鄭家百年的清譽,無數身家性命,皆因你一念之差,毀於一旦。想想吧。”
    誅心之言。
    鄭源如同被掐住脖子,哭聲戛然而止。巨大的恐懼和清醒的算計在瀕死的劇痛中瞬間占據了上風。
    他知道,硬抗是死路一條。必須利用最後的價值。利用家世這張牌。
    “道,道長,嗚嗚,”他重新擠出慘烈的哭聲,聲音斷續卻努力清晰,“是,是,我錯了,我一時糊塗,被那些,反賊的花言巧語蒙蔽,提供了一點金陵城防換防的模糊消息,”這是實情,也是他最後能拿出的“投名狀”,是之前供述過的。
    他猛地抬頭,那雙腫脹變形的眼睛裏爆發出最後一點垂死掙紮的求生光芒:“但是。那些文書。我,我真的沒拿到。真的不知道在哪兒。道長。小道長。您想想啊。我一個紈絝,偷那些燙手的東西做什麽啊?拿了能交給誰啊?
    我,我活著的價值,活著,起碼還能替道長您,替上麵,安撫那些勳貴子弟啊。這次抓了那麽多人,各家都人心惶惶,我,我家在勳貴圈子裏還有些臉麵,我能幫著穩住人心。若我死在您這兒,死在玄冥觀,消息傳出去,您說,其他那些還在觀望的,或者也被您‘請’來的勳貴子弟們,會怎麽想?”
    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寒心。恐懼。逼急了。他們,他們為了保命,為了家裏,誰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道長。為了大局。為了穩定,小人,小人真的比死了有用啊。求您,饒我一條狗命,”
    玄冥子那雙細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眼瞳深處如同深潭,晦暗不明地審視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卻依然在努力掙紮、甚至試圖反戈一擊的獵物。
    鄭源的這份狡黠、這份在絕境中抓住痛點的能力,確實遠超一般勳貴子弟。鄭家的分量,他背後的勢力網,以及他確實提供過有價值的情報,這些都是事實。
    更重要的是,他最後那幾句關於“人心”和“泄密風險”的話,精準地戳中了玄冥子此刻布局的一個痛點。大規模的抓捕和審訊已經展開,勳貴集團如同驚弓之鳥。
    一個鄭源,死在地牢裏不算什麽。可如果他是“交代清楚”後被秘密處決的,消息嚴密就罷。但若他死前“意外”透露了玄冥子觀嚴刑逼供甚至虐殺無辜的消息出去,尤其是在那些同樣被拘禁、尚未完全突破防線的勳貴子弟內部傳播開,恐慌和反彈,的確可能超出控製。
    況且,他若是知道核心秘密,此刻必然要求保命。而他現在咬死了“不知情”,隻供述些邊角料,是真是假?他背後的沈鈞鈺,和那些消失的文書,
    無數念頭在玄冥子腦中電光火石般碰撞。
    終於,玄冥子臉上那仿佛亙古不變的淡漠起了一絲極其微小的漣漪,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下,又迅速歸於沉寂,讓人分不清是冷笑還是別的什麽。他緩緩直起身。
    “鄭公子,口才倒是愈發好了。”他的聲音恢複了那種近乎縹緲的平和,卻帶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說得有些道理。”
    他轉過身,寬大的道袍拂過冰冷的地麵:“這骨頭一時半會還啃不下來,也罷。”玄冥子踱步到鐵柵欄前,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石壁,投向京城上空那片愈發陰沉的天空。
    “給他換間幹淨點的囚室,敷最好的金瘡藥。讓他,好好活著。”
    聲音平淡,卻宣判了暫時的緩期。
    活著的鄭源,像一顆可控的毒餌,或許能釣出更多潛藏的魚。至於那些消失的文書,玄冥子的眼睛微微眯起,寒光一閃——掘地三尺,也要翻出來!
    詔獄深處,氣味濃烈得如同凝固的油脂——血腥、腐臭、汗漬混著新撒的汙物,沉沉地壓在每一個喘息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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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壁上常年不熄的火把都顯得萎靡,昏黃的光暈微微晃動,映照出壁上新舊交疊、深褐發黑的噴濺狀汙痕,扭曲如同鬼爪。
    “哐當…哐當…”
    隔壁牢房傳來沉重的鐵鏈拖地聲,夾雜著幾聲細微、壓抑至極的嗚咽,像是耗子被踩住尾巴最後的掙紮。
    玄冥子站在鄭源牢房對麵的窄小牢門前,他身上那件灰撲撲的道袍下擺濺上了幾滴暗紅的血點,像悄然綻放的惡毒花朵。
    他沒有立刻開口,隻拿眼風慢悠悠地掃過牢裏蜷在角落草堆上的人影。
    守衛“嘩啦”一聲拉開了沉重的鐵柵門。
    “啊!”門鎖撞擊的巨響驚得牢房裏那人猛地一縮,像受驚的獸,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厲驚叫。
    魏奉暉。
    他身上那件原本應算體麵的靛藍長衫,此刻已成了碎布條,被鞭痕、烙痕和幹涸發黑的血痂浸染得看不出顏色,硬邦邦地貼在皮開肉綻的皮肉上。
    他臉上浮腫,嘴角撕裂,一隻眼睛腫得隻剩一條縫,驚恐地透過那條縫盯著門口宛如索命無常的道人。
    背上似乎也被火燙過,一片焦糊。
    “魏主事,”玄冥子的聲音平平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黏膩的穿透力,輕易鑽入魏奉暉的耳朵,“歇息夠了?”
    魏奉暉渾身篩糠般抖起來,雙手死死摳進身下早已黴爛的草秸裏,指甲縫裏全是泥汙。
    “道……道爺!饒命……饒命啊道爺!冤枉!小人真的冤枉!”他的哭嚎嘶啞破音,在狹窄的石壁間衝撞回蕩,“那天……那天小人根本不在城隍廟!不在啊!李……李記藥鋪的小二!小人能作證!道爺您去查!求您去查!小人是去買藥!給老母買的藥啊!”
    淚水混著血汙從他腫脹的臉上滾下。他後悔得心肝都在顫,千不該萬不該,為了圖便宜那幾文錢,鬼迷心竅走那條路,撞見了那樁倒黴的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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