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避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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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清晨的日暉淺淺地灑落在永安侯府的小院中。
雪棠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繞到後院,去小廚房尋大丫鬟桃梔。
“桃梔姐姐,我來討避子湯。”
爐子上正煎著藥,桃梔用蒲扇扇著火,斜眼朝雪棠瞟過來。即便雪棠裹著厚厚的青色夾襖,桃梔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纖白的脖頸上那些嫣紅的痕跡,深淺不一,格外醒目。
想來定是昨夜折騰得不輕,不然雪棠也不會這會兒才從二爺房間裏出來。
桃梔重重哼了聲,一麵吩咐身旁的小丫鬟去煮避子湯,一麵陰陽怪氣道:“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千金小姐就是和我們這些粗使的丫頭不一樣,身嬌體軟的,怪不得能被老夫人看中,做了二爺的通房丫鬟。”
侯府裏的丫鬟大多都是家生子,打小便開始服侍主子,而雪棠卻與她們不同,她曾經當過富庶人家的小姐,有一副水靈靈的好樣貌,憑借這張臉,雪棠輕而易舉就成了二爺的房裏人。
丫鬟們嫉妒得眼紅,每次見了雪棠,總要冷嘲熱諷地說上幾句才解氣。
自入侯府以來,這樣的話雪棠不知聽了多少遍,她心裏厭煩,麵色卻不顯,隻淡淡朝桃梔笑了下,不疾不徐道:“我如何能比得上姐姐。姐姐若不嫌棄,我倒是願意替姐姐在二爺跟前帶句話——姐姐姿容絕色,二爺見了定然歡喜。”
桃梔一噎,頓時麵色漲紅,說不出話了。
嫉妒歸嫉妒,可她們這些丫鬟都打心眼裏地害怕二爺。幾年前一場家宴,二爺不慎飲下一杯摻了啞藥的茶水,從此失聲,再不能開口說話。自那時起,二爺便性情大變,變得暴戾易怒,院子裏伺候的丫鬟換了一撥又一撥,屋裏時常傳來瓷盞摔碎的聲音。
小丫鬟很快端著煮好的避子湯從外頭走進來,桃梔沒好氣地接過來,冷著臉把藥碗遞到雪棠眼前。雪棠伸手去接,桃梔卻有心要找她不痛快似的,故意抖了抖手腕,滾燙的藥汁立刻濺了出來,灑在雪棠白皙的手背上。
雪棠“嘶”了聲,眉心輕蹙。
“這才伺候二爺幾日,就這樣嬌貴了?我可告訴你,別以為爬上二爺的床就成了主子了!”桃梔睨著她冷笑,“你還不知道吧?昨兒個我已經向大公子求了恩典,過幾日便要去大公子院裏服侍了。我身上這件襖子,便是大公子親自差人送過來的,這樣的好料子,可隻有府裏的姨娘才能穿。到底還是大公子貼心,不像二爺——”
桃梔沒再說下去,可雪棠卻清楚地知道她想說些什麽。
不像二爺口不能言,整日如一塊不會說話的木頭般,性子又喜怒無常,身邊服侍的丫鬟無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這樣的話,下人們私底下議論過不知多少回,隻是她如今已是二爺的身邊人,如此對主子不敬之言,需得避諱著她些才好。
雪棠用衣袖擦淨手背上深褐色的漬,然後端起藥碗,把苦澀的藥汁一口氣全喝了。這時她才抬眼看向桃梔,慢條斯理道:“那倒是要恭喜姐姐了。待姐姐日後成了府裏的主子,還望姐姐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照拂我一二。”
頓了頓,雪棠又慢悠悠地補充一句:“若姐姐……真有福氣當上主子的話。”
“你……”
桃梔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她的確是使了些手段向大公子討來了恩典,可這並不是什麽值得慶賀的好事兒。大公子風流成性,前些日子剛和丞相府的小姐定下親事,房裏伺候的丫鬟卻還是源源不斷地添進來。桃梔原以為憑著她這張還算清秀的臉,再乖巧聽話些,日後好歹也能掙個妾的名分,可昨日跟著大公子去東院挑衣裳時她才知道,東院裏的丫鬟個個都是好模樣,她的容貌放在裏頭,實在平平無奇。
若真去了那裏,隻怕過了頭一夜,大公子便會把她的模樣名姓全都忘得幹幹淨淨。
跟在大公子身邊,是沒有出路的。
想來雪棠對此亦心知肚明,所以才故意拿這話來刺她。
桃梔緊咬著唇,恨恨地盯著雪棠,而雪棠已經轉過身,推開門往外走。
桃梔隻能扯著嗓子衝她喊:“還輪不到你來取笑我!且等著吧,等二爺膩了,厭了你,我看你還怎麽得意!”
雪棠關上小廚房的門,擋住身後刺耳聒噪的聲音。她知道桃梔為何總是排擠她,左不過是因為她這張臉,在一眾模樣平平的丫鬟裏實在太過惹眼。
可她到底也隻是個丫鬟。
有時候雪棠也會懷念以前家中尚且富庶的那段光景,隻是每每回想起來,腦海中卻總是一片空白。
她隻記得她被奴販帶走的那一日,冬日天寒雪滑,她走在街上,不慎被一輛沒能及時停住的馬車撞倒,跌傷了腦袋,從那時起,雪棠便忘了許多事。
奴販對她說,她的父母是蘇州做織錦生意的商賈,如今家道中落,不得已,隻好將她賣作奴婢,換些飽腹的銀錢。
奴販說這話時,雪棠低頭去看自己的手。這雙手細如凝脂,白似新雪,的確是一雙精心保養過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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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做富家小姐時的光鮮日子,她的父母、她的兄長,她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了,那雙葇荑也很快被奴販逼著做起低等的粗活,生出一層粗糙的薄繭。
後來,她入了永安侯府,成了府裏最低等的丫鬟。
在侯府這樣的地方,美貌並不是一件好事,那些粗鄙的小廝滿心都是如何從雪棠身上占得幾分便宜,她不肯屈就,他們便惱羞成怒,對她輕則斥罵,重則拳打腳踢。而那些丫鬟妒嫉雪棠的容色,一麵冷眼瞧著她受盡欺負,一麵還要在背地裏說上許多難聽的話。
日子一天天地挨過去,或許是上蒼垂憐,那日雪棠正在院子裏漿洗衣裳,恰逢老夫人從寺中禮佛歸家,來探望二爺。
隻一眼,老夫人便挑中了她。
老夫人把她叫到明安堂問話:“二爺終日鬱鬱寡歡,怏悶不樂,身邊早該添個可心的人伺候。你可願盡心服侍二爺?”
雪棠垂著頭,從容恭謹:“奴婢願意。”
她心裏清楚,成為二爺的通房是她如今能攀上的最好出路了,至少,那些覬覦她美貌的男人,往後再不敢打她的主意。
隻要她順著老夫人的意好好伺候二爺,若能得二爺喜歡,日後抬了妾,這一生便可衣食無憂,再不用低聲下氣地看人臉色。若二爺不喜歡她也無妨,待她多攢些銀錢,到了年紀,便去求老夫人放她出府,在府外做些小營生糊口。
日子總歸是有了盼頭的,雪棠走在小路上,腳步越來越輕快。隻是身上卻酸痛得厲害,雪棠不由又想起了昨夜在二爺床上的情景。
男人熾熱的胸膛沉沉壓下來,她掙紮不得,也不敢掙紮,隻能哭著一聲聲求饒,可二爺身患啞疾,根本不會回應她的哭求。
不過,對雪棠來說,二爺已經很好了,至少二爺沒有像下人們之間傳的那樣,對身邊伺候的丫鬟動輒打罵。
雪棠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見前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抬頭去瞧,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來府裏做客,兩個丫鬟一左一右地擁著她,身後還跟著好些小廝抬著東西。侯府的管事婆子鄭三娘在一旁引路,臉上堆著笑,正低眉順眼地對那女子說話。
眼看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過來了,雪棠正欲低頭向貴人行禮問安,可那女子似乎壓根沒瞧見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重重撞上了她的肩膀。
雪棠被撞得踉蹌後退了兩步,腳踝一不小心崴進了厚厚的雪裏,一陣鑽心的痛。
“不長眼的賤婢,還不快給沈小姐賠罪?這可是大公子未過門的夫人,侯府日後的當家主母。衝撞了沈小姐,你有幾個腦袋夠賠的?”鄭三娘厲聲訓斥。
分明是那女子撞的她,可是貴人怎麽會有錯呢?錯的隻會是她們這些低賤的奴婢。
這道理雪棠剛入府沒幾日便熟記於心,此刻縱然疼得厲害,也隻能強忍著痛福身告罪:“奴婢不是有心的,還望沈小姐恕罪。”
鄭三娘瞧了她幾眼,“這賤婢瞧著麵生,應是剛進府的,還沒教好規矩,一會兒奴婢一定好好打上她幾板子,貴人的路也敢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平日裏在東院做事,不常來西偏院走動,不曾見過雪棠。眼下她一心隻盼著巴結好這位東院未來的主子,往後好給她些甜頭吃。
雪棠垂著眼,沒有作聲。鄭三娘口中的沈小姐,她不止一次聽丫鬟們提起過,聽說沈小姐自幼與相府失散,十六歲這年才終於被相爺認回府中,相爺和夫人自覺虧欠,隻恨不能把心肝都掏出來給她。
那是丞相府金枝玉葉的嫡小姐,侯府未來的侯夫人,自然尊貴無比。
也難怪鄭三娘如此諂媚奉承。
“不妨事的。”一道溫和的女聲響起,而後一雙溫暖的手便扶住了雪棠的手臂,“傷著沒有?有沒有事?”
雪棠不自在地縮了下肩膀,“奴婢沒事,多謝小姐關心。”
“我瞧著她像是崴了腳的樣子,一會兒得叫個大夫過來看看才是。”沈語柔說著,又轉向一旁的鄭三娘,細聲細語地嗔責,“不過是芝麻大點的小事,怎就要打板子了,倒顯得我……”
話說了一半,沈語柔忽地止住了聲音。
雪棠不過是想抬起臉瞧瞧這沈小姐的模樣,不曾想兩人目光相對,沈語柔卻如同見了鬼般,眼睛一瞬睜大,死死地盯著她的臉。
“小姐,這……”
一旁隨行的丫鬟翠春亦一臉難以置信,她驚駭地看了雪棠好一會兒,才附在沈語柔耳旁小聲說:“小姐,她好像不認識咱們了!”
沈語柔心口掀起驚濤駭浪,那個她以為已經死了的人,如今竟又活生生出現在了她眼前。
好半晌,沈語柔才緩過神來,她視線掃過雪棠身上簡陋的衣裳,唇角慢慢地勾起一抹輕蔑的笑。
活著又如何?
如今她才是沈家的大小姐。
一個卑賤的奴婢而已,以她現在的身份,想磋磨雪棠,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更何況,看她的神情,似乎真如翠春所言,並沒認出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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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裝的?
還是她摔壞了腦子?
沈語柔微眯起眼,打量著雪棠的神色。
雪棠被沈語柔盯得心頭發怵,“沈小姐若沒別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
“慢著。”沈語柔忽然出聲。
她瞥了眼一旁的鄭三娘,不緊不慢道:“既是新來的奴婢,是該教訓教訓。我和侯府早晚都是一家人,衝撞了我倒不妨事,可若是不長記性,再衝撞了其他貴人,惹出禍事來,就不好了。也不必罰板子了,就在這兒自罰十個耳光,此事便過去了。”
鄭三娘連忙道:“沈小姐真是心善,處處替侯府著想。”
說罷,便抬高了聲音對雪棠道:“還杵著做什麽,沒聽見沈小姐的話麽?”
雪棠愣住,她不明白這位沈小姐方才還待她如此溫和,怎麽這會兒卻又突然轉了性子。
見她遲遲未動,鄭三娘心急地上前按住雪棠的肩膀,強迫她跪進冰涼的深雪裏,“快些,沈小姐還要去前堂見老夫人呢。”
雪水浸透單薄的衣料,絲絲涼意攀上膝蓋,雪棠打了個寒顫,身子微微發著抖,一雙明眸卻清透似雪。
“奴婢犯了錯,奴婢的主子自會訓誡奴婢,不勞煩沈小姐費心管教。”
“你……”
沈語柔沒想到雪棠看著老實本分,竟會出言頂撞她,一時臉上有些掛不住,氣得抬手就想往雪棠臉上打,還好翠春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這才沒讓她失儀。
鄭三娘黑著臉,還想訓斥雪棠幾句,恰這時,冷風拂動,小院門口的紅梅簌簌拂落。
雪棠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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