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不見，雪棠差點沒認出桃梔來。
    桃梔穿著一身破爛的粗布衣裳，半跪在冰冷的雪地裏撿炭，腳邊還放著兩隻裝滿了炭的竹籃。她整個人瞧著很是狼狽，雙手哆哆嗦嗦地把不小心弄掉的炭撿回籃子裏，然後才費力地站起來，拎著沉重的籃子往前走。
    便是在這時，桃梔也看見了池子邊站著的雪棠和裴景之。
    一看見雪棠那張臉，桃梔心裏壓抑許久的火氣便怎麽都止不住了。
    那日她在大公子房中受了那麽大的屈辱，全都是拜雪棠這個賤人所賜！
    大公子滿心滿眼都是這個狐媚賤婢，除卻頭一日，之後隻潦草要了她一回，便將她棄如敝履，房中很快就有新的俊俏丫頭添了進來。
    東院裏的丫鬟實在太多，大公子舍不得銀子，給丫鬟們的月例幾乎是四人分一份，若不能得大公子歡心，從他那兒討些額外的賞賜，根本就沒法活下去。
    而院子裏的那些活計，自有東院原來的丫鬟來做，像桃梔這般新來又不得寵的，便隻能被當做粗使小廝一樣使喚，做些取炭劈柴的髒活累活，做得不好，還要被院裏的管事訓斥打罵。
    桃梔恨恨地咬緊了牙根。
    若不是雪棠這賤婢占去了大公子的心，讓大公子眼裏再瞧不上旁人，她的姿色在一眾丫鬟裏也算是清秀的，日後爭一爭，做個通房侍妾，這輩子便可衣食不缺了，可如今，她卻過得連府裏那些最下等粗鄙的馬夫都不如！
    見桃梔像個怨鬼似的站在那裏，不知道心裏又揣著什麽心思，雪棠默了默，不打算理會她，轉過臉對裴景之溫聲道：“外頭冷，奴婢先送三公子回去吧。”
    這裏離芳華院不算遠，送裴景之回去應當用不了多少時間。她雖然不能陪裴景之玩，但至少可以將他送回芳華院，免得路上雪滑，再跌傷了。
    裴景之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應了聲“好”。
    雪棠陪著裴景之，順著池塘邊的小路慢慢往前走，目光平淡，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桃梔一眼。
    桃梔望著雪棠的背影，恨得幾乎要掐破手心。這賤人何時和三公子走得這般近了？那可是侯爺的心肝兒，若能把三公子哄開心了，在侯爺麵前自是少不了好話，說不定日後能倚仗著侯爺的情分，當上府裏的管事……
    還真是好算計！
    不過，她不會眼睜睜看著雪棠過上那樣的好日子的。
    一陣寒風掠過，吹得桃梔雙目赤紅，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她鬼使神差地加快腳步追了上去，悄無聲息地伸出手，重重推了裴景之一下。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裴景之結結實實地摔了個狗啃泥，雪棠嚇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可地上的冰實在太滑，轉眼的功夫，裴景之已經順著池子邊的小斜坡跌進了冰涼的池水裏。
    裴景之顯然是不會水的，兩隻胳膊不停地在水中撲騰掙紮著，小臉很快就被寒涼的池水嗆得發白，眼看著就要沉下去了。
    情急之下，雪棠來不及多想，一咬牙，便跳入了池水中，奮力拉住了裴景之的胳膊。
    桃梔躲在樹後，臉色慘白。她沒想著推裴景之落水的，她隻是想讓裴景之摔個跟頭，摔得重一些，然後順理成章地把這件事栽贓到陪著裴景之的雪棠身上——
    若是侯爺和老夫人知道，他們捧在手心裏的寶貝疙瘩，因為雪棠的粗心大意照顧不周而摔傷了，定然會勃然大怒，狠狠懲罰這個賤婢！
    可、可她怎麽知道，池子邊的路那樣滑，三公子竟就跌進了水裏了呢？
    但事已至此，已經容不得反悔。
    桃梔咬了咬唇，後退幾步，飛快地朝明安堂跑去。
    ……
    冬日的池水冰寒刺骨。
    雪棠凍得牙關都在打顫，用盡渾身的力氣，把裴景之往岸邊帶去。
    男孩的身體比雪棠想象中的要沉得多，再加上浸了水，簡直就像一塊涼冰冰的大石頭，掛在雪棠的身上，不斷地帶著她往下墜。
    好不容易把裴景之推上了岸，雪棠身上早已沒了力氣，她勉強抓住了岸邊的一叢枯枝，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就在這時，雪棠聽見了幾聲嘹亮的狗吠。
    百歲不知從哪兒衝了過來，一口咬住她的袖口，喉嚨裏發出嗚嗚的聲音，不停地把雪棠往岸上拽去。等終於從那池寒水中得救時，雪棠身上早已凍得麻木，兩隻手都沒了知覺。
    “三公子……您沒事吧？”她打著寒顫，哆嗦著，去看身旁的裴景之。
    裴景之大約是嚇得傻了，連話都說不出，隻是抽抽噎噎地哭著。
    雪棠費力地站起身，裴景之渾身上下都被池水浸濕了，他一貫嬌貴，若不快些換一身幹淨的，隻怕要染上風寒。
    雪棠四下望了望，百歲已經沒了蹤影。
    大約是她離開西院之後，百歲便一直偷偷跟著她，所以才出現得這般及時……
    “三公子在那兒！”
    一聲尖利的喊聲讓雪棠回過神來。
    芳蘭領著幾個丫鬟小廝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一邊忙不迭地用溫暖的大氅把濕淋淋的裴景之裹起來，一邊心疼地說道：“哎喲我的祖宗，可是嚇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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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又趕緊吩咐身後的小廝，“姨娘和侯爺還未回府，先把三公子送到老夫人那兒去。”
    瞧著裴景之安然無恙地被帶走了，芳蘭這才看向一旁的雪棠，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三公子是在你身邊出的事，連個七歲的男娃娃都照顧不好，當真是沒用的廢物！還不快隨我去向老夫人認罪領罰。”
    雪棠眉心輕蹙，這怎的就成了她的過失了？三公子好好地走在她身邊，怎麽會無緣無故跌倒，分明是有人故意推了三公子……
    ——是桃梔。
    雪棠雙手緊緊抱著身子，兀自打著哆嗦，腦海中卻無比冷靜。
    當時那池子周圍，除了她和裴景之，唯有桃梔一人。且她跳入池水中時，餘光也瞥見了一旁的樹後有一道倉惶跑開的女子身影。
    “芳蘭姑姑，奴婢……”
    雪棠張開凍得發白的嘴唇，想要解釋些什麽，可芳蘭根本沒有理會她，反而嫌惡地看了一眼她身上帶著池水腥寒的濕衣裳，冷冷道：“髒死了，你自己走，我可不想動手押著你。”
    冷風呼嘯，雪棠走在路上，隻覺身上的衣裳已經連同她的皮肉一起，凍成了一塊冰疙瘩，難挨的寒意直鑽往骨頭縫裏鑽，她從來沒有覺得這麽冷過，鞋襪濕得徹底，每走一步，都仿佛赤著腳走在冰塊上一般。
    “快點。”見雪棠步子慢吞吞的，芳蘭不耐煩地催促。
    好不容易到了明安堂，雪棠一進門便被按著跪在了地上，不等她抬起頭，一個清脆的耳光便重重落在了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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