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予皺起眉，又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雪棠，才起身走過去推開門，示意苓香進來。
    苓香恭敬地將藥碗放在裴知予的桌案上，卻見裴知予提筆在紙上寫道：“把這藥換成補身子的湯藥送過來。回去告訴祖母，這個孩子，我要留下。”
    苓香怔了怔，委婉提醒道：“可是二爺，這不合規矩……”
    裴知予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這是我的孩子，自然是我說了算。”
    他不是裴行焉，院中丫鬟美妾無數，今日這個有喜了，明日那個又大了肚子，免不了要擔心庶長子之事。他一向不喜歡身邊有太多女人，有雪棠一個伺候著便夠了，至於娶妻——京中那些貴女，又有誰會願意嫁給一個身患啞疾之人呢？
    苓香知道裴知予的脾氣，隻得應了聲是，端起藥碗退下了。
    等雪棠醒來，掀開床帳，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碗還泛著熱氣的湯藥，她以為是崔老夫人派人送來的落胎藥，沒有任何猶豫便端起來喝了。
    裴知予等她喝完，才拉過她的手慢悠悠地寫道：“這是郎中專門開的補身子的方子，你剛剛有孕，需多補氣血。往後每日都要喝一碗，切莫忘了。”
    雪棠怔了怔，這藥是補身子的？不是落胎藥嗎？
    “把孩子生下來。”裴知予的指腹劃過她的掌心，一筆一劃寫得格外緩慢，仿佛要讓她感受得更清楚一些似的，“我會好好對待我們的孩子，不讓他受半點委屈。”
    男人眼底的深邃令雪棠有片刻的晃神，可是她心裏清楚，這孩子即便生下來，將來也會是低人一等的庶出，她不想讓她的孩子過著永遠看人臉色的日子。
    但裴知予既已開了口，這孩子，便由不得她自己做主了。
    雪棠垂眸，摸著自己的小腹，慢慢咬緊了唇。
    事已至此，她別無選擇，大不了，等裴知予日後娶了妻，主母容不下她的時候，她就帶著孩子離開侯府，自己在外頭做點小營生過日子。
    惠春院裏，崔老夫人聽了苓香的稟話，氣得險些昏厥過去。她嘴唇顫抖著，接連罵了好幾句“胡鬧”，高聲嚷著要把裴知予叫過來說話，卻得知裴知予已經帶著雪棠出府了。
    崔老夫人兩眼一翻，苓香急忙上前來，替她掐著人中。
    此時，裴知予的馬車已經出了侯府，按照雪棠和沈熠的約定，不緊不慢地停在了那處巷子口。
    絨花先一步下了馬車，然後伸出手，讓雪棠搭著她的手臂下來。雪棠如今懷著身孕，絨花自告奮勇隨行照顧，裴知予自然點了頭。
    雪棠一眼便看見了等在巷子裏的沈熠。
    “姨娘！”
    沈熠歡喜地朝她跑了過來，在看見她身邊陪著的裴知予時，腳步不由一頓，他沒想到裴知予竟然真的陪著雪棠一同過來了。
    對這位曾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裴二爺，沈熠是有些敬畏的，他斂了臉上的喜色，走過去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姨娘，二爺。”
    裴知予淡淡頷首，沈熠悄悄鬆了口氣，將懷裏的紙袋遞給雪棠。
    “這是我姐姐以前剩下的一些花種，我都拿來給姨娘啦。”
    雖說琅音苑裏的花已經被沈語柔命人拔了個幹淨，但好在房間裏的東西都還在，為了防止沈語柔哪日心血來潮要一把火燒了琅音苑，沈熠偷偷地把雪棠以前喜歡的物件都藏到了他房中。
    雪棠接過來，溫聲對沈熠道了謝。
    花種送完，沈熠便該回去了。可是好不容易才見到姐姐一次，沈熠心裏舍不得，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盯著雪棠看。
    雪棠瞥了眼身旁低著頭扭扭捏捏的絨花，輕咳一聲，對裴知予說道：“絨花難得出府一趟，讓她自個兒在街上轉轉吧。妾和二爺去別處走走，可好？”
    裴知予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在她手心裏寫道：“去衣裳鋪，給你添幾件衣裳。”
    說罷，他便順勢牽起雪棠的手，帶著她往清杏街上走去。
    這突然的親昵讓雪棠一時有些不適應，她忍不住低聲道：“二爺，好多人瞧著呢。”
    這長街上不比府中西院，裴知予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眼下人來人往，裴知予就這樣牽著她的手，引得那些路邊的攤販都頻頻朝她看過來。
    裴知予目不斜視，反而將雪棠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後頭的絨花識趣地放慢了些腳步，雪棠雖然讓她自己隨意轉轉，但她也不敢走遠了，就隔著十幾步的距離慢吞吞地跟著。沈熠舍不得姐姐，蔫頭耷腦地走在絨花身旁，兩人各懷心事，倒是難得安靜沒有吵嘴。
    到了衣裳鋪子，老板娘見裴知予親自領著姑娘來買衣裳，幾乎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愣了一瞬才急忙迎上前去，熱情地招呼起來。
    “二爺，您可是稀客呀。您要買什麽樣式的衣裳？我們這兒的款式都是最新的，喜歡哪件，可以進裏頭試試。”
    裴知予掃了眼木架上掛著的一排排衣裳，指了幾件，讓老板娘拿下來，帶著雪棠進去試。
    “二爺眼光真好，您挑的這幾件都是用我們鋪子裏最好的料子裁的。”老板娘眉開眼笑，還不忘奉承裴知予幾句。
    雪棠想說她上月才添了幾件衣裳，不必再買新的了，更何況以後若肚子大起來，這些便都穿不上了。但看見裴知予那雙深邃的眸子，她便知男人主意已定，隻好跟著老板娘往裏頭走去。
    裴知予在門口轉過頭，一眼便看見了跟過來的沈熠和絨花。
    沈熠猝不及防對上裴知予的視線，心頭猛地一跳，做賊心虛般垂下眼，心裏盼著二爺可別誤會了什麽，為此，他不得不有意地往絨花身邊湊了湊。
    絨花臉頰微紅，倒是沒躲開。
    裴知予看了眼別別扭扭的兩個人，朝身側的霍禮揚了揚下頜。因裴知予事先交代過，霍禮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快步上前去，對沈熠拱手道：“沈二公子，二爺請您過來說幾句話。”
    沈熠心裏咯噔一下。
    完蛋。
    二爺會不會誤會他對雪棠有什麽不軌之心？
    他艱難地挪動腳步，走到了裴知予麵前，就聽霍禮壓低聲音道：“二爺想問一問沈二公子，可知道姨娘過去之事？”
    沈熠猛地抬起頭來，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絨花早就規矩地退到了幾步之外，街上一片喧嚷，沒人會聽見他與裴知予的對話。
    沈熠提起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了一些，他小心打量著裴知予的神情，試探著問道：“二爺……是知道什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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