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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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是整個冬日最冷的一個雪夜。
    冷清月牙灑下淒淒的薄光,雪棠抱著膝蓋蜷縮在地上,凍得瑟瑟發抖。
    肚子咕嚕嚕地叫著,她手裏攥著一隻好不容易從地上撿來的、凍得硬邦邦的餿包子,正想咬一口來勉強充饑,一條野狗卻突然躥了出來,要與她搶食。
    雪棠餓極了,也怕極了。
    犬牙毫不留情地咬傷了她的腿,大顆大顆的血湧了出來,將身下的雪染成刺目的紅。昔日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隻能驚惶地看著那條野狗叼著她唯一可以用來果腹的食物揚長而去。
    記憶再往前,那座華美的丞相府,府中的白槐花與青石子,後院的秋千和木欄旁的小河……
    那些曾經美好的,或是沉痛的,一樣樣都無比清晰地顯映在雪棠的腦海中。
    她扶著心口,那雙驚懼失焦的眸子終於慢慢回神,重又恢複了往日的清冷沉靜。
    雪棠緩緩地抬起眼,目光落在了屋內的沈語柔身上。
    眼前的沈語柔,身上穿著華貴的月光錦,顏色是極盡張揚的朱紅,滿頭珠釵翡翠,就連耳上也墜了沉甸甸的瑪瑙紅珠,這副模樣,與雪棠記憶中那個粗手粗腳的丫鬟簡直判若兩人。
    以前在相府時,她之所以對沈語柔有幾分印象,是因為沈語柔做事總是粗心大意,有一次不小心澆多了水,把她精心打理了好幾月的花給澇死了,事後卻抵死不認,還妄圖把罪責推到其他人身上。她雖然心疼那花,但到底沒怎麽罰沈語柔,隻不輕不重地斥了幾句,讓她下次上心些,這事便過去了。
    她待府中下人,一向溫和寬厚,那些丫鬟小廝每每提起她,無不道一句小姐仁善心腸。
    雪棠不明白沈語柔為何恨她到這般地步,甚至不惜用這樣的手段,離間她與蘇夫人的母女情誼,非要將她趕出相府才肯安心。
    她是占了沈語柔十六年榮華富貴的日子,可這並不是她的錯,是當年的產婆一時糊塗才做下了這樣的荒唐事,可到頭來,為什麽所有的罪過都要由她來承擔呢?
    雪棠還記得李婆子對蘇夫人坦白此事的那一日,她的人生從此天翻地覆。
    那時雪棠腦海中一片空白,隻覺過去十幾年的歲月竟是一場荒唐笑話,她用心敬愛的父母兄長,竟是與她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無邊無際的孤寂與恐懼向雪棠席來,她無助、茫然,又滿心恐慌,可是沒有一個人來安慰她,她的父母兄長,正圍在沈語柔身邊,沉浸在重逢的歡喜之中。
    雪棠想,她願意向沈語柔道歉,願意把這相府千金的位子還給她,甚至願意替代她的身份,去做府裏低賤的丫鬟。
    她的人生本該如此,她沒什麽不情願的。
    可是祖母,那樣溫柔和藹的祖母,把她當作心肝肉一樣疼愛的祖母,卻被沈語柔當作了用來趕走她的工具,撒手人寰。
    一夜之間,她便成了氣死祖母的罪魁禍首,寂寂長夜,她跪在青石子路上瑟瑟發抖,無助而驚惶地聽著耳邊一聲聲的指責謾罵。
    白眼狼。
    沒良心的東西。
    丫鬟生的下賤貨。
    這些字句從昔日最疼愛她的父母兄長口中說出,如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將雪棠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她眼睜睜看著丫鬟們在祖母院中掛起白幡,卻連進去看祖母最後一眼都不被允許,蘇夫人的耳光和鞭打仿佛無休止般落在她的身上,她隻記得她疼得快要昏過去了,隻能哀哀地向蘇夫人磕頭求饒:“母親,別打了……”
    “我不是你母親!”重重的一耳光,讓雪棠臉頰高高腫起。
    她痛怕了,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流:“夫人,您別打了,我好疼……”
    “汪!汪!”
    兩聲尖利的狗吠讓雪棠從痛苦的記憶中猛然回神,她下意識地低頭,見百歲不知何時衝了過來,正和那條咬傷了她的黑狗撕咬在一處。
    百歲很是聽裴知予的話,裴知予讓它跟著雪棠,它果真日日跟著,隻是後來雪棠覺得她去哪兒都帶著這麽一條大狗,未免太過張揚,便不許百歲跟著了,沒想到百歲還是偷偷地跟了過來。
    百歲體型健碩,又是裴知予親自訓練的軍犬,那條黑狗哪裏是它的對手,幾下便被咬得夾緊了尾巴,灰溜溜地跑回到沈語柔腳邊去了。
    “夫人,阿福好像把姨娘咬傷了。”一個婆子壓低聲音提醒道。
    沈語柔仿佛沒聽見一般,一邊伸手摸了摸阿福的頭,一邊語氣不善地對雪棠說道:“你來做什麽?”
    “老夫人讓妾給姨娘送東西過來。”雪棠一字一頓地開口道。
    “那還杵在外頭做什麽?還不快拿進來?”
    沈語柔不耐煩地抬眼,卻發現雪棠正緊緊地盯著她看,那雙素日沉靜的眸子深處,似乎湧動著許多與平日不同的東西。
    沈語柔脊背倏然爬上一股冷意,下意識地握緊了手爐。
    雪棠拖著那條被咬傷的腿,慢慢地走進屋裏,將那盒香料放到沈語柔旁邊的桌案上。
    “妾告退。”
    沈語柔不安地盯著雪棠的背影,除了那條傷退讓她看起來有些一瘸一拐的,其餘的與平日並無異樣,可沈語柔一回想起雪棠方才看她的眼神,卻總覺得不寒而栗。
    沈語柔從碟子裏拿起一瓣金錢蜜放進嘴裏,壓下心頭忐忑的思緒。
    如今她已是侯府的大夫人了,雪棠不過一個低賤的妾室,還能對她怎麽樣不成?
    想到這兒,沈語柔便放心了不少,她一邊吩咐翠春拿來骨頭,好好安撫一下打了敗仗的阿福,一邊不耐煩地對門外的兩個婆子說道:“本夫人讓你們停了嗎?”
    板子重又落了下來,聲音不絕。
    ……
    西院。
    雪棠忍痛拖著傷腿,緩慢地走在院中小路上,她本想先回偏房包紮一下再去服侍裴知予,可百歲一進院子便汪汪叫著撲向了裴知予的臥房,還不停地用兩隻前爪撓著房門。
    門很快就打開了。
    裴知予低頭看了眼今日格外鬧騰的百歲,眉頭微皺。
    百歲焦急地扒拉著裴知予的衣擺,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裴知予這才察覺到了什麽,他抬起頭,就看見雪棠正一瘸一拐地往偏房走,她身後的石地上,隱約有零星的血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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