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悲喜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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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房裏蒸汽氤氳,二伯母麻利地用筷子挑起一段暗紅色的豬血腸,在蒜泥醬油碟裏滾了滾。
    蘇渺接過碗,咬下去的瞬間,豬血的鮮嫩和糯米的香甜在口中化開,燙得她直哈氣。
    “慢點吃,鍋裏還有呢!”
    三婆往灶膛裏添了把柴火,火光映著她布滿皺紋的臉,她笑道:
    “你爸小時候啊,可比你饞嘴,經常因為著急吃東西,把舌頭燙出泡來。嘿,調皮猴子現在也是當了大老板了。”
    這一年來,蘇渺家的生意上了新台階,不止食品廠的產量翻了好幾倍,連京城的鋪子也完成了店鋪升級。
    蘇元正買了整整一個後備箱的香燭紙錢,今年要給祖宗燒個夠。
    連二伯看到那幾大捆金箔紙元寶都樂了:
    “阿正,買這麽多供品啊,平時我們都是燒的紙錢,這元寶做得這麽漂亮,我還是頭一次見呢,不便宜吧。”
    “不貴不貴,我們得了祖宗保佑,也要好好孝敬他們才是。”
    小寶好奇地摸著金燦燦的元寶,問:
    “小姑姑,這些是什麽,也是錢嗎?祖宗們也能拿來買東西。”
    蘇渺笑著捏捏他的臉蛋:“寶啊,這是金元寶,要是真金的那可是硬通貨,這換成紙的,應該……應該也通用吧?”
    小寶眼睛瞪得圓圓的:“金元寶?和我一樣是寶,那肯定有用!因為我祖婆說我以後會是一個有用的男子漢!”
    其他人都被他小大人的正經樣給逗笑了。
    除夕那天特別的忙碌,雞鴨殺好了,裝上其他的供品,蘇渺跟著父親伯父堂哥們上山祭祖。
    夏天的時候,蘇元正出錢,將祖墳都好好修整了一遍,將蘇渺爺爺奶奶的墳也遷了過來。
    圈了非常大的一塊地方,族裏的男人們紛紛出力,一趟一趟的將水泥青磚背了上去。
    現在蘇家的祖墳,已經修得像一個小陵園,不知道的人要是看見,還以為是什麽大貴族的墓呢。
    她蹲下身,幫著父親把供品一樣樣擺好:整隻的燒乳豬、一隻熟雞、一袋子水果、自家做的發糕、一袋糖糖餅餅,還有一小壇米酒。
    “渺渺,來,先給爺爺奶奶上香。”
    幾大捆的供香都被點著,所有墓都要拜過一遍,白煙嫋嫋升起,在冬日的陽光中勾勒出柔和的曲線。
    而在絕大部分人都歡歡喜喜過大年的時候,王大錘家的氣氛如同冰庫一樣。
    王大錘賣完股票後的幾天,那股市竟真的往上竄了一點,看到每天啥事也不做就能賺到錢,讓他更堅信自己能成了。
    於是他十分放心的留了一個手下在那裏幫他看著,自己則和另一個保鏢回了邕城。
    誰知他前腳剛走,“財富線”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手下向他匯報的時候,他還不當回事,炒股的老行家們都說過了,起起伏伏很正常,堅持下去才能賺大錢。
    誰知,這一掉就再也沒有停過。
    特別是12月底,掉得最厲害的時候,柳絮勸他趕緊把錢都拿出來吧,及時止損總好過一直虧啊。
    可他偏是不甘心!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跌幅竟然到了20,他如果那個時候拿出來,等於直接虧損了兩萬塊錢。
    他不服氣!聽說跌得越狠,之後就漲得越快,這個時候正是抄底的好時候。
    所以,他不止不清倉,反而又提了三萬塊錢買進去。
    想著在低價買入,之後漲起來,能更快的將之前的虧損覆蓋過去。
    可是,他完全沒有料到,底價沒有最低,隻有更低,即使是在上頭出手救市之後,也根本阻止不了這一次大熊市的到來。
    深股一時間哀鴻遍野,很多人在此丟掉了大半副身家。
    王大錘已經虧掉了一半的錢,完全掛樹上了,此時他在客廳不停地抽煙,柳絮和王悅一句話都不敢多說,連在做年夜飯的保姆,炒菜時都不敢太用力翻鍋鏟,生怕把心情糟糕的老板惹煩了。
    她做好飯後,趕緊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出來輕聲對柳絮說:
    “太太,飯菜都做好了,那我就回家了,初八過後再上工。您吩咐我備的菜都買好放在冰箱裏了,新年快樂。”
    她在王大錘家做了7年的保姆了,往年這個時候,她都是和王大錘拜年的,然後從他手裏接過豐厚的獎金。
    可今年的這個氣氛,她真是不敢了。
    好在,柳絮知道往年的規矩,包了兩百塊錢進紅包裏遞給她:
    “新年快樂,你回去吧。”
    保姆走後,柳絮過來對王大錘說:
    “大錘,吃飯吧,今天是除夕,先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過完今天又是新的一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王大錘狠狠掐滅煙頭,火星濺在紅木茶幾上,燙出幾個焦黑的印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子的錢都虧了一半了,你還有心思過年?!”
    他猛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被撞翻,茶水浸濕了地毯。
    王悅嚇得往柳絮身後躲,柳絮強撐著笑臉:
    “大過年的,別嚇著孩子,大錘,聽我的吧,過完年把剩下的錢取出來。我們還有公司呢,好好做幾個項目錢就都回來了……”
    話沒說完,王大錘已經摔門而出,院子裏傳來汽車發動的轟鳴聲。
    柳絮摟著王悅,等了好一會兒,望著滿桌的年夜飯,白切雞的皮已經凝出油花,清蒸魚的眼睛變得渾濁。
    她輕輕拍著王悅顫抖的背:“沒事,我們熱菜吃飯吧。”
    與此同時,邕城郊外的公路上,王大錘把油門踩到底。
    桑塔納在坑窪的路麵上顛簸,後視鏡上掛的平安符劇烈搖晃。
    他搖下車窗,冷風裹著零星的鞭炮聲灌進來,遠處村莊的燈火像嘲弄的眼睛。
    “他媽的!所有人都賺到錢了!怎麽偏我這麽衰!一買就跌!”
    他一拳砸在方向盤上,車喇叭被捶出一聲巨響。
    車燈照見路邊有個小廟,香爐裏還冒著青煙。
    王大錘鬼使神差地停下車,從後備箱摸出瓶茅台,這瓶酒本是準備送給城建局領導的。
    他踉蹌著走到神像前,發現是尊土地公,於是撲通一聲跪下。
    他咬開瓶蓋,把酒澆在香爐前,嘴裏念念有詞:
    “您老行行好……讓我翻個本,我給您重塑金身……再買幾頭豬來供奉。”
    酒液滲入泥土,泛起細小的泡沫,像無聲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