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血衣與鎖鏈
    意識沉浮，如同溺水者被卷入冰冷的深海旋渦。沈知意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隻有一種被剝離、被窺探的尖銳不適感。傅硯辭的夢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混亂、粘稠，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絕望和破碎的嘶鳴。這不是記憶的回廊，更像是一片被暴力撕裂後尚未愈合的精神廢墟。
    她強迫自己凝聚心神，以“入夢者”的意誌在這片混沌中艱難錨定。黑暗粘稠如墨，粘附在感知的邊緣，試圖將她同化。耳邊是斷斷續續的嗚咽，分不清是孩童的恐懼還是野獸受傷後的哀嚎，層層疊疊，撕扯著她的神經。濃烈的鐵鏽味——那是血的味道，陳舊而濃鬱，幾乎凝成實質，堵在她的喉嚨口。
    “硯辭……”她在意念中無聲呼喚，試圖捕捉那熟悉精神波動的核心。回應她的，隻有更深的黑暗和一股突如其來的、冰冷的拖拽力。
    眼前的景象猛地一換。
    不再是純粹的無邊黑暗，而是一個狹窄、壓抑的空間。空氣裏彌漫著灰塵、黴味和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氣。昏黃搖曳的燈泡懸在低矮的天花板上，光線吝嗇地照亮一小片區域，投下扭曲晃動的巨大陰影。
    沈知意認出來了。
    這是傅家老宅的地下室。那個塵封已久，被家族諱莫如深的地方。她曾在現實中試圖靠近，卻被無形的阻攔和警告擋回。此刻，她竟在傅硯辭最深層的夢境裏，直麵了它。
    壓抑感如同實質的重物壓在她的胸口。牆壁是粗糙的水泥，冰冷潮濕，角落裏堆著看不清輪廓的雜物，覆蓋著厚厚的塵埃。地麵上，似乎有深色的、早已幹涸的汙漬，在昏黃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褐色。
    她的目光被地下室中央一個突兀的存在牢牢攫住。
    一件衣服。
    一件女人的衣服。
    它被隨意地丟棄在地上，像一塊被踐踏過的破布。樣式很舊，是十幾二十年前的款式，淡雅的米白色，但此刻，它卻被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紅色所覆蓋。那些血跡早已幹涸發黑，在布料上凝結成塊狀、噴濺狀、拖曳狀的恐怖圖案，幾乎浸透了整件上衣。領口被撕裂，下擺沾染著泥土和汙垢。
    沈知意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那濃烈的血腥味找到了源頭，正源源不斷地從那件血衣上散發出來，衝擊著她的感官。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讓她如墜冰窟。
    這是誰的血？為什麽會在這裏？這件衣服……屬於誰？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測在她腦中成型，幾乎讓她站立不穩。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了血衣旁邊，陰影更深處的東西。
    不是雜物。
    是鎖鏈。
    粗重的、冰冷的、帶著暗沉鏽跡的鐵鏈。它們盤踞在地上，其中一截的末端，還連著一個沉重的手銬，銬環敞開著，內裏似乎也殘留著深色的汙跡。鎖鏈的另一端，深深地嵌進了冰冷的水泥牆壁裏，像是某種絕望掙紮後留下的永恒印記。
    囚禁。
    這個詞帶著血腥的寒氣，狠狠地砸進沈知意的腦海。這個地下室，這件血衣，這條鎖鏈……它們共同指向一個被掩埋的、極其黑暗的真相。
    “不……不可能……”沈知意下意識地在意念中否認，聲音卻顫抖得不成樣子。傅家的陰影，傅硯辭童年的創傷，那些零碎的、痛苦的記憶碎片……在這一刻，被這血淋淋的夢境證據強行拚湊，指向一個她不敢深想的深淵。
    她猛地抬頭，試圖在這個夢境的“場景”裏尋找傅硯辭的身影。他一定在這裏！他一定目睹過，甚至……經曆過！
    視線在昏暗中焦急地搜尋。
    在血衣和鎖鏈的另一側，更深的陰影角落裏，她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一個男孩。
    蜷縮著，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將臉深深地埋在臂彎裏。他穿著幹淨卻顯得過於寬大的睡衣，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一種被徹底碾碎的無助。
    是童年的傅硯辭。
    沈知意的心被狠狠揪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她想衝過去，想抱住那個瑟瑟發抖的孩子，想告訴他別怕。但她的身體在這個夢境裏隻是虛無的意識投影，她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硯辭……”她再次呼喚，帶著泣音。
    那個小小的身影似乎聽到了，埋在臂彎裏的頭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然後，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一張蒼白、精致，卻毫無血色的臉。大大的眼睛裏，沒有孩童應有的天真，隻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見底的恐懼和麻木。他的視線空洞地穿過沈知意意識所在的位置，沒有焦點，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隻剩下一具被恐懼掏空的軀殼。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地上那件刺目的血衣上。
    死寂的瞳孔，驟然收縮！
    一種無聲的、極致的痛苦在他稚嫩的臉上炸開。他張大了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瀕死般的抽氣聲，卻喊不出任何音節。小小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像是被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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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並非來自夢境中的男孩，而是猛地穿透了夢境的壁壘，直接在沈知意的現實意識中炸響！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崩潰，是傅硯辭！
    現實世界。
    傅硯辭的身體在床上猛地彈起，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撞擊。他雙眼圓睜，瞳孔渙散到了極致，裏麵翻湧著最原始的恐懼風暴，仿佛靈魂正被拖回那個血色的地下室。那聲慘叫正是從他喉嚨深處撕裂而出，帶著令人心膽俱裂的絕望。
    下一秒，劇烈的痙攣席卷了他全身。他像一尾被拋上岸的魚，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弓起、扭曲，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牙關緊咬，嘴角溢出白沫，臉色瞬間由蒼白轉為駭人的青紫。
    “硯辭！”守在床邊的沈知意猛地睜開眼，意識瞬間回歸身體，看到的就是傅硯辭這副瀕死般的恐怖景象。巨大的驚駭讓她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來人！快來人！”她嘶聲尖叫，撲上去想要按住他抽搐的身體，卻被他失控的力量狠狠甩開，撞在床頭櫃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門被猛地撞開，一直守在門外的林敘和幾個保鏢衝了進來。看到傅硯辭的模樣，饒是見多識廣的林敘也瞬間變了臉色。
    “按住他！小心別讓他傷到自己！快拿藥！鎮靜劑！”林敘反應極快，和保鏢一起撲上去，用盡全力試圖控製住狂暴痙攣的傅硯辭。
    臥室裏瞬間亂成一團。粗重的喘息聲、身體撞擊的悶響、壓抑的指令聲交織在一起。沈知意狼狽地撐起身，額角被撞得生疼，但她完全顧不上，眼睛死死盯著床上那個在眾人壓製下依舊痛苦掙紮的男人，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疼得無法呼吸。
    他看到了！他一定在夢境深處，再次完整地經曆了那一切！那件血衣，那條鎖鏈……是她，是她強行闖入那片禁忌之地，撕開了他結痂的傷口，才引發了如此可怕的後果！
    強烈的自責和恐懼幾乎將她淹沒。
    就在這時，被死死壓製住的傅硯辭，在劇烈的抽搐間隙，渙散到極致的瞳孔似乎捕捉到了沈知意的身影。他布滿痛苦和恐懼的臉上，肌肉扭曲著，喉嚨裏發出破碎的、意義不明的音節
    “…衣……血……媽……鎖……別……”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帶著泣血的絕望。
    沈知意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媽”？他在叫誰？那件血衣……難道是……
    一個冰冷的、帶著刻骨恨意和某種隱秘快意的女聲，如同毒蛇吐信，突兀地、清晰地在她混亂的腦海中響起，帶著催眠後殘留的指令烙印
    ‘看到了嗎？那件染血的衣服……那禁錮的鎖鏈……她是你母親最後停留的地方……也是她為你付出生命的證明……’
    蘇蔓的聲音！
    沈知意猛地抬頭，視線掃過混亂的臥室，沒有蘇蔓的身影。但這惡毒的低語，卻像一把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了她剛剛在夢境中目睹了血衣和鎖鏈後最脆弱、最驚疑的神經深處。
    血衣……母親……鎖鏈……生命……
    傅硯辭生母的死亡真相？！
    巨大的信息衝擊和眼前傅硯辭瀕危的狀態，讓沈知意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住。而床上，在強力鎮靜劑的作用下，傅硯辭劇烈的抽搐終於開始減弱，但那青紫的臉色和渙散痛苦的眼神，昭示著他的精神世界正承受著毀滅性的衝擊。
    林敘滿頭大汗，一邊指揮著搶救，一邊焦急地看向臉色慘白如紙的沈知意“沈小姐！你剛才入夢到底看到了什麽？！”
    沈知意嘴唇哆嗦著，看著傅硯辭失去意識前那雙空洞痛苦的眼睛，再想到蘇蔓那惡毒的提示，巨大的寒意和憤怒席卷了她。她張了張嘴，聲音嘶啞而顫抖，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
    “地下……室……血……還有鎖鏈……他……他母親……”
    最後幾個字，輕若蚊呐，卻重若千鈞，砸在混亂的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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