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沉默的界碑
字數:5487 加入書籤
第四百八十五章 沉默的界碑
病房裏,時間被強行拖拽著前行,每一秒都裹挾著濃重的消毒水、血腥味和金屬器械冰冷的死亡氣息。除顫儀充電時發出的、如同地獄低語的嗡鳴,心電監護儀瘋狂扭動後艱難爬升的尖嘯,醫生嘶啞卻不容置疑的指令,護士急促如風的腳步聲……這一切混亂而尖銳的噪音,最終在沈知意蜷縮的牆角外,漸漸沉澱為一種瀕臨極限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背脊死死抵著冰冷的牆壁,粗糙的紋理硌著皮膚,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真實感。雙手依舊死死捂著嘴,指縫間一片粘膩溫熱,分不清是淚水、冷汗還是被自己咬破手背滲出的鮮血。牙齒深深陷在皮肉裏,劇烈的顫抖從牙關蔓延至全身,每一次除顫儀釋放時刺眼的白光閃過,都讓她像受驚的貝殼般猛地向內瑟縮。視線模糊一片,隻能看到病床方向影影綽綽的白影晃動,聽到自己心髒在耳膜裏瘋狂擂動、幾乎要爆裂開的轟鳴。
不知過了多久,那令人肝膽俱裂的嗡鳴聲終於不再響起。心電監護儀上那條瘋狂扭動、不斷俯衝的綠色曲線,在一次又一次除顫能量的衝擊下,終於停止了向下俯衝的絕望姿態,開始以一種極其微弱、帶著驚心動魄的脆弱感,掙紮著向上爬升。雖然波形依舊紊亂不堪,如同狂風中垂死的魚在掙紮,但不再是令人徹底絕望的直線。
“竇性心律!維持住了!”
“血壓回升!8555!維持!”
“加壓輸血繼續!密切觀察!傷口加壓包紮!準備抗感染衝擊!”
醫生緊繃到極致的聲音終於泄出一絲嘶啞的疲憊,汗水浸透了他額前的頭發,順著下頜滴落在白大褂領口深色的血漬上。護士們手上的動作依舊迅捷,但那股繃緊到極限、千鈞一發的窒息感,隨著那艱難維持的生命體征,終於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鬆動。
角落裏,沈知意緊繃到即將斷裂的神經,似乎也隨著醫生那句“維持住了”,稍稍鬆弛了一根弦。巨大的虛脫感如同冰冷的海嘯瞬間席卷了她,捂住嘴的雙手無力地滑落,垂在冰冷的地板上,沾滿血跡和淚痕的手心暴露在慘白的燈光下。她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碎的哽咽,身體不受控製地篩糠般抖動。
主治醫生摘下聽診器,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朝著沈知意蜷縮的角落走了過來。他的腳步很沉,帶著手術後的巨大消耗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壓力。白大褂下擺沾染著新鮮的血點,像雪地裏驟然綻開的紅梅,刺目驚心。他在沈知意麵前站定,蹲下身,目光銳利如手術刀,落在她慘白如鬼的臉上,落在她那隻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上,最後定格在她那雙布滿血絲、寫滿了巨大恐懼和瀕臨崩潰的眼睛裏。
“沈小姐。”醫生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從地底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沈知意虛脫的靈魂上,“這是第幾次了?”
他不需要沈知意回答,那冰冷的目光本身就是答案。
“傅先生的身體,”醫生一字一頓,語速緩慢,卻字字如刀,切割著沈知意僅存的僥幸,“已經經不起任何一次這樣的‘意外’了。這一次,是運氣。下一次,神仙也難救。”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沈知意顫抖的身體和那隻傷痕累累的手,又移向病床上那個被重新連接上更多管線、在死亡線上被強行拖拽回來的男人,眼神深處是深沉的、幾乎化為實質的憂慮。
“他的心髒,就像一塊被反複摔打過、布滿裂痕的玻璃。每一次劇烈波動,都是在那些裂痕上再狠狠敲一錘子。今天這一錘,裂痕已經蔓延到了最核心的地方。下一次,哪怕再輕微的震動,這塊玻璃……” 醫生沒有說下去,隻是極其緩慢而沉重地搖了搖頭。那未盡之意,比任何死刑宣判都更令人絕望。
“他需要什麽?不是昂貴的藥物,不是頂尖的儀器。”醫生的目光重新鎖住沈知意,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穿透力,“他需要的,是絕對的、墳墓一樣的死寂!是連空氣流動都不能驚擾的平靜!是比真空還要徹底的隔絕!”
“外麵的世界,哪怕天塌下來,也絕對不能傳遞進這間病房一絲一毫的震動!” 醫生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最後通牒般的嚴厲,“我不管你是用水泥把門窗封死,還是把自己變成一道隔絕所有聲波的牆!總之,從現在開始,到他能真正脫離危險期之前——任何信息、任何人、任何可能帶來情緒波動的因素,絕對!絕對禁止進入這間病房!”
“否則,”醫生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癱軟在地的沈知意,眼神冰冷如霜,“你就是在親手拔掉他的氧氣管。”
冰冷的宣判,如同最後的喪鍾,在沈知意耳邊轟鳴。她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醫生的話像淬毒的冰淩,一根根刺穿她早已千瘡百孔的意誌。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連哭泣的力氣都被抽幹了,隻剩下空洞的、無法聚焦的恐懼眼神。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
醫生不再看她,轉身帶著一身疲憊和凝重離開。護士留下進行最後的檢查和儀器調整,動作輕得如同羽毛落地。
病房再次沉入一種劫後餘生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隻有儀器規律的“嘟——嘟——”聲,微弱地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沈知意不知道在地上癱坐了多久。直到冰冷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料,徹底浸透骨髓,她才像是被凍醒一般,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扶著冰冷的牆壁,將自己虛軟的身體撐了起來。
膝蓋和手肘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是剛才撲向手機時在地板上擦破的。她踉蹌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挪到病床邊。
傅硯辭躺在那裏,像一具被風暴徹底摧毀後勉強拚湊起來的殘骸。氧氣麵罩覆蓋了他大半張臉,露出的部分瘦削得顴骨高聳,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如同覆蓋了一層薄霜的枯葉。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深重的陰影,眉宇間那片細微的褶皺,即使是在藥物強製的昏睡中,也如同刻刀深鑿,無法抹去。胸前的繃帶厚厚地裹著,暫時掩蓋了底下猙獰的傷口和那片曾洇開的刺目猩紅。隻有心電監護儀上那微弱起伏的綠色曲線,像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微光,證明著這具軀殼裏還有一絲掙紮的火苗。
沈知意站在床邊,目光一寸寸地掃過他毫無生氣的臉,掃過他胸前厚重的白色,最後落在他那隻無力垂放在床邊、手背上布滿了針孔和淡青色血管的手上。那隻手,幾個小時前,還曾帶著毀滅性的力量死死攥住她,傳遞著煉獄深處的恨意。此刻,它冰冷、鬆弛,像一截失去了所有生機的枯枝。
巨大的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終於衝垮了她強行築起的堤壩。眼淚洶湧而出,無聲地滑過她冰冷的臉頰,滴落在同樣冰冷的地板上。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壓抑到極致後,從靈魂深處滲出的、無聲的悲鳴。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身體因為強忍哭泣而繃緊,喉嚨裏發出破碎的、如同幼獸哀鳴般的哽咽。
就在這時,病房門再次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隙。
林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沒有立刻進來,隻是站在那條狹窄的光線縫隙裏。他顯然已經知道了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搶救。身上那股屬於暗夜的冰冷沉寂氣息更加深重,仿佛剛從最深的地底歸來,帶著一身洗不掉的陰寒。他的目光先是越過沈知意顫抖的背影,落在病床上傅硯辭毫無生氣的臉上,在那厚重的氧氣麵罩和連接的多重管線上停留了足足數秒。那眼神深處,是翻湧的、幾乎要衝破冰冷外殼的沉重風暴——有自責,有後怕,有深不見底的擔憂,還有一種被強行壓抑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暴戾。
然後,他的視線才緩緩下移,落在了牆角冰冷的地板上——那部屏幕碎裂、徹底沉默的黑色手機,正靜靜地躺在那裏,像一塊被遺棄的墓碑。
沈知意聽到了那極其輕微的推門聲。她猛地止住了無聲的抽泣,身體瞬間僵硬!她沒有回頭,甚至沒有擦去臉上的淚水,隻是下意識地、更加挺直了脊背,像一尊驟然凝固的、帶著淚痕的守護石像。她的目光依舊死死鎖在傅硯辭臉上,全身的感官卻都高度集中在了門口的方向,每一個細胞都在無聲地尖叫著警告離開!不準靠近!不準發出任何聲音!
林敘的目光從碎裂的手機上抬起,重新落在沈知意僵硬的背影上。他看到了她肩頭無法抑製的細微顫抖,看到了她垂在身側、緊握成拳卻依舊沾著血跡的手,更看到了她此刻散發出的那種玉石俱焚般的、拒絕一切靠近的決絕氣場。
病房裏隻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沈知意強行壓抑的、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粘稠、沉重、帶著無形的張力。
林敘站在門口的光影分割線裏,沉默了足有十幾秒鍾。那十幾秒,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最終,他沒有踏入病房一步。他甚至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響——沒有腳步聲,沒有衣料的摩擦聲,連呼吸聲都仿佛被他刻意地壓到了最低。
他隻是極其緩慢地、向前邁了極其微小的一步,僅僅是將身體的重心前移,剛好夠到門口那片陰影的邊緣。
然後,他極其小心地彎下腰。
動作輕緩到了極致,仿佛怕驚擾了空氣中最微小的塵埃。他的指尖,在距離冰冷地板還有幾厘米的地方停頓了一下,才極其輕柔地、如同拾取一片易碎的蝶翼般,撚起了那部屏幕碎裂的黑色手機。
整個過程中,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病床的方向。當冰冷的金屬外殼觸碰到指尖時,他的動作有極其短暫的凝滯,仿佛那部手機重逾千斤。
拿到手機後,他沒有絲毫停留,立刻如同融化的陰影般,無聲無息地向後撤回了走廊的黑暗之中。沉重的門扉,被他用最輕緩的力道,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一點聲響地,重新合攏。
門徹底關上的那一瞬間,隔絕了最後一絲走廊的光線,也仿佛隔絕了外麵那個腥風血雨的世界。
病房裏,再次隻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沈知意壓抑到極限的、細微的哽咽。
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身,背對著病床,麵向那扇緊閉的、沉重的門扉。淚水依舊無聲地滑落,但她的眼神,卻在淚光之後,一點點地沉澱下來。那裏麵翻湧的恐懼、悲傷、無力感,被一種近乎殘酷的決絕強行壓入眼底最深處。
她抬起那隻沒有受傷的手,用袖子狠狠抹去臉上的淚痕。皮膚被粗糲的布料摩擦得生疼,卻帶來一種自虐般的清醒。
然後,她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回到病床邊的椅子旁。沒有坐下,而是挺直了背脊,如同最忠誠的哨兵,麵向門口,背對著病床上那個用生命在掙紮的男人。
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投射出一道沉默而堅定的剪影。像一座剛剛用血淚和意誌澆築而成的界碑。
碑的一麵,銘刻著“禁止通行”。
另一麵,是無言守護的深淵。
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吞噬了最後一點星光。病房裏,心電監護儀上那點微弱的綠色光芒,在深沉的黑暗中,成了唯一跳動的、倔強的坐標。
喜歡今夜入夢誘你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今夜入夢誘你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