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無邊的黑暗。
    意識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溝，被萬噸重壓碾碎，又在某種冰冷粘液的包裹下，艱難地、碎片化地試圖重新拚湊。
    傅硯辭感覺自己懸浮著。沒有重量，沒有邊界。隻有無盡的寒冷和一種……被無數冰冷視線穿透、解析的毛骨悚然。他想掙紮，但身體仿佛已經不屬於他，連抬起一根手指的意念都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在這片粘稠的虛無裏。唯有左臂的位置，傳來一種持續性的、被撕裂般的鈍痛，如同黑暗中唯一真實的錨點，提醒著他“存在”這個事實，也昭示著生命正從那個巨大的破口飛速流逝。
    他想睜開眼，眼皮卻重逾千鈞。聽覺似乎也隔絕了，隻有一種低沉、恒定、如同巨型機械心髒搏動般的嗡鳴，從四麵八方滲透進來，震動著他的每一根神經末梢。這是哪裏？地獄？還是比死亡更冰冷的牢籠？
    就在這意識的碎片即將徹底消散於永恒的寒冷時，一種極其微弱、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呼喚，如同黑暗中閃爍的螢火，極其遙遠地傳來。
    ‘傅…硯…辭…’
    聲音很輕，很破碎，帶著無法言喻的悲傷和……恐懼？是知意？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意識深處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知意！她在哪？她怎麽樣了？那紫色的光……那些冰冷的槍口……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焦灼猛地衝破了粘稠的黑暗！這焦灼如同微弱的電流，瞬間刺激了他瀕臨停滯的神經中樞！
    嗡——！
    那恒定的、巨大的機械嗡鳴聲陡然拔高了一個頻率！仿佛被他的意識波動所驚動！
    緊接著，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刺激性的液體猛地注入他的血管！如同無數根冰針瞬間刺遍全身！傅硯辭殘存的意識如同被強行拽離了深淵，猛地向上浮起！那粘稠的黑暗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白光和一種……懸浮感？
    他極其艱難地、如同生鏽的機器般，掀開了一絲眼皮。
    視野是模糊的、晃動的、充斥著刺目的白光。他感覺自己正浸泡在一種粘稠、冰涼、散發著微弱消毒劑氣味的液體中。液體包裹著他，著某種支撐，也隔絕了空氣。視線透過晃動的液體和上方透明的弧形罩壁，隻能看到一片刺目的白色頂棚，以及頂棚上鑲嵌著的、散發著慘白光芒的燈帶。
    方舟……醫療艙……
    昏迷前的最後碎片瞬間湧入腦海顧凜冰冷的眼神，沾血的徽章，守墓人隊員，還有那兩輛如同鋼鐵巨獸般的車輛……他被帶走了。知意呢？她也被帶走了嗎？
    這個念頭讓他殘存的身體本能地想要掙紮。然而，身體完全不聽使喚。除了左臂那持續撕裂般的鈍痛，四肢百骸都像是灌滿了沉重的鉛塊，連動一動指尖都做不到。隻有眼球，還能極其緩慢地轉動。
    他轉動眼珠，試圖看清周圍的環境。視線艱難地掃過弧形的透明罩壁。罩壁之外，是冰冷的金屬艙壁，布滿了複雜的管線接口和閃爍著各色指示燈的儀器麵板。沒有窗戶，沒有參照物，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非人的冰冷科技感。
    就在他視線掃向右側時，模糊的視野捕捉到了另一個……模糊的影子。
    同樣是一個覆蓋著透明能量罩的懸浮擔架床，與他並排懸浮在這片慘白的光源下。距離很近，透過晃動的液體和兩層罩壁，他隱約能看到裏麵蜷縮著一個人影。濕漉漉的黑色長發如同海藻般散開在淡綠色的營養液中，蒼白的麵容被液體折射得有些變形，雙眼緊閉，眉頭緊鎖，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知意！
    傅硯辭的心髒猛地一縮！即使視野模糊，他也能認出那個身影！她還活著！但她的狀態……她的右臂！傅硯辭混沌的思維猛地聚焦——他記得那妖異的深紫色光芒纏繞她手臂的景象！她那條手臂怎麽樣了？
    他拚命地想要集中視線，想要看清。但視線過於模糊，隻能看到她的右臂被包裹在營養液中，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僵硬的姿態？顏色似乎也和其他部位不同，帶著一種不祥的暗沉？
    一股強烈的憤怒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他想嘶吼，想砸碎這該死的罩子，但喉嚨裏隻能發出極其微弱的、被液體阻隔的咕嚕聲。身體依舊紋絲不動。
    就在這時！
    “嗡——！”
    醫療艙內，一個靠近沈知意擔架床的儀器麵板突然發出短促而尖銳的警報聲！屏幕上代表她生命體征的曲線劇烈地波動起來！尤其是代表神經活動的一條波形，瞬間變得狂亂而尖銳！
    傅硯辭模糊地看到，沈知意浸泡在營養液中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她緊閉的雙眼眼皮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在噩夢中掙紮！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像是在呼喊著什麽。
    知意！
    傅硯辭的意識在焦灼中瘋狂呐喊！他試圖再次掙紮，但冰冷的營養液如同最沉重的枷鎖。
    “怎麽回事？” 一個冰冷、毫無波瀾的聲音突然在醫療艙內響起，帶著金屬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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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硯辭的眼珠艱難地向聲音來源的方向轉動。在醫療艙的入口處，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著外麵通道更亮的光線，矗立在那裏。黑色的作戰服勾勒出冷硬的線條，胸前的銜尾蛇斷劍徽章在艙內慘白的光線下反射著幽暗的光澤。
    顧凜。
    他走了進來，腳步沉穩，如同行走在自家的後花園。他的目光先是掃過發出警報的儀器麵板，屏幕上沈知意那狂亂的神經波動曲線讓他冰冷的眉頭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隨即，他的視線落在了傅硯辭的懸浮擔架上。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穿透晃動的液體和透明的罩壁，精準地落在傅硯辭勉強睜開的、布滿血絲的眼睛上。
    四目相對。
    傅硯辭的眼中，是殘存的狂暴、刻骨的恨意、瀕死的虛弱，以及如同實質般的焦灼——對沈知意的擔憂。
    顧凜的眼中，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寒潭。沒有勝利者的嘲弄，沒有對瀕死者的憐憫，隻有一種純粹的、如同觀察實驗樣本般的審視。然而，在這冰冷的審視深處，傅硯辭那因焦灼而異常明亮的眼神，似乎觸動了什麽。顧凜的視線極其短暫地掃過自己胸前那枚徽章——那裏，幾點暗紅的血跡早已凝固，如同永不褪色的烙印。
    “腦波幹擾……來自目標b（傅硯辭）的強烈情緒波動？” 顧凜的目光重新落回警報儀器，冰冷的語氣像是在陳述一個實驗現象。“有意思。瀕死狀態下，意識鏈接的強度反而……增強了？”
    他沒有理會傅硯擇擇人而噬的目光，徑直走到沈知意的懸浮擔架床邊。隔著透明的能量罩，他俯視著裏麵痛苦抽搐的沈知意。他的目光，尤其聚焦在她那條被“凝滯場”凍結、呈現出詭異紫藍色僵化狀態的右臂上。
    “目標a，‘蝕界之種’侵蝕肢體，‘凝滯場’狀態穩定。但深層意識正遭受目標b強烈情緒波動引發的共振幹擾……” 顧凜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某個無形的記錄者匯報。“‘方舟’的隔絕屏障也無法完全阻隔這種源於……‘種子’本身的鏈接麽？”
    他伸出手，隔著能量罩，懸停在沈知意額頭的位置。那隻戴著黑色戰術手套的手，沒有直接觸碰，卻仿佛在感受著什麽無形的波動。
    “報告指揮官！” 一個穿著白色防護服、臉上戴著呼吸麵罩的醫療人員匆匆從艙內另一個區域的控製台後走出，聲音透過麵罩顯得有些沉悶。“目標a（沈知意）的神經活動指數已超過安全閾值！‘凝滯場’對侵蝕肢體的凍結是成功的，但她的意識海正在被目標b（傅硯辭）的強烈痛苦和焦灼情緒強行入侵！這種入侵正在誘發她體內‘蝕界之種’的次級活性！如果持續下去，可能導致‘凝滯場’失效，或者……目標a意識崩潰！”
    “目標b的生命體征？” 顧凜的聲音依舊沒有波瀾，但懸停在沈知意額前的手卻緩緩收了回來。
    “非常微弱！體外循環係統維持著最低限度的生理活動！他的情緒波動是本能反應，完全不受控製！鎮靜劑和神經抑製劑對他的效果正在急劇衰減！腦部檢測到異常活躍的……寄生體生物電信號！” 醫療人員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寄生體？
    傅硯辭模糊地捕捉到這個詞。什麽東西寄生在他腦子裏？
    顧凜的目光再次轉向傅硯辭。這一次，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仿佛要穿透傅硯辭的頭骨，直視他大腦深處那異常活躍的東西。
    “寄生體被目標a的痛苦和‘種子’的波動雙重刺激，正在加速蘇醒……” 顧凜低語，像是在解讀一個複雜的謎題。他胸前的徽章，在醫療艙慘白的光線下，那幾點暗紅的血跡似乎變得更加刺目。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衡。
    醫療艙內隻有儀器運轉的低沉嗡鳴和沈知意擔架床儀器發出的尖銳警報聲。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傅硯辭感覺自己的意識又開始模糊，那冰冷的液體仿佛帶著催眠的力量，要將他重新拖入無邊的黑暗。但他死死盯著沈知意那邊，用盡最後一點意誌抵抗著。他看到沈知意抽搐得更厲害了，那條紫藍色的手臂在營養液中似乎……極其細微地痙攣了一下？
    “啟動‘回響’協議。” 顧凜終於做出了決定，聲音冰冷而清晰。“目標b（傅硯辭）維生參數不變。目標a（沈知意）醫療艙，注入‘深度意識安撫劑’l7型，劑量臨界值。同時，準備‘腦域探針’陣列，我要接入目標b的深層意識流，進行引導性分流。”
    “指揮官！‘回響’協議風險極高！強行接入目標b的深層意識，尤其是寄生體活躍狀態下的意識，可能會……” 醫療人員的聲音充滿了驚駭。
    “執行命令。” 顧凜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他走到傅硯辭的懸浮擔架床邊，目光如同冰錐。“他的意識，是唯一能暫時平息‘種子’共振、保護目標a意識不崩潰的‘緩衝器’。至於風險……” 顧凜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弧度，“‘銜尾蛇之影’，本就是在深淵邊緣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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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看醫療人員，而是對著控製台的方向“準備接入。”
    醫療人員不敢再質疑，飛快地在控製台上操作起來。靠近傅硯辭擔架床一側的金屬艙壁上，無聲地滑開一個麵板，露出內部複雜的機械結構。幾根閃爍著幽藍光芒、頂端帶著極其細微探針的金屬軟管如同活物般延伸出來，精準地吸附在傅硯辭懸浮擔架床的能量罩外壁上。
    同時，另一名醫療人員拿著一支封裝在鉛灰色金屬管中、內部流淌著粘稠銀白色液體的注射器，走到沈知意的擔架床邊。他將注射器插入一個接口，銀白色的液體被緩緩注入包裹著沈知意的淡綠色營養液中。液體擴散開來，如同融化的水銀，迅速將沈知意包裹。
    沈知意劇烈抽搐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緩下來。緊鎖的眉頭似乎也舒展了一絲，陷入了一種更深沉、更藥物強製的“平靜”之中。但儀器上代表她神經活動的波形，雖然不再那麽狂亂，卻依舊處於一個異常活躍的平台期，如同被強行壓製的暗流。
    顧凜走到傅硯辭的擔架床邊。他伸出手，按在吸附著探針軟管的能量罩外壁上。一個銀灰色的、布滿複雜神經傳感節點的頭盔狀裝置，被醫療人員恭敬地遞到他手中。
    他沒有任何猶豫，將頭盔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頭盔內部的傳感器瞬間亮起幽藍的光芒，貼合在他的太陽穴和額頭。頭盔前方的護目鏡落下，鏡片上瞬間流淌過瀑布般的、閃爍著幽綠光芒的複雜數據流。
    顧凜閉上了眼睛。
    就在他閉眼的瞬間！
    “嗡——！！！”
    一股難以形容的、純粹精神層麵的恐怖衝擊，如同無形的海嘯，猛地穿透了能量罩的阻隔，狠狠撞進了傅硯辭的腦海！
    “呃啊——！！！”
    傅硯辭殘存的意識瞬間被這狂暴的衝擊撕得粉碎！劇烈的痛苦遠超肉體的折磨！他感覺自己整個頭顱都要炸開了！無數冰冷、混亂、充滿邏輯鏈條和冰冷數據的碎片，如同億萬根鋼針，瘋狂地刺入、攪動著他脆弱的腦組織！
    黑暗粘稠的意識之海被徹底攪動！狂暴的亂流席卷一切！
    劇痛！撕裂！冰冷的數據流！還有……一種強大到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意誌！正在蠻橫地、不容反抗地侵入他的意識核心！試圖梳理、引導、甚至……掌控他那些因沈知意而起的、如同烈焰般燃燒的焦灼情緒！
    傅硯辭在精神層麵發出了無聲的、瀕死的咆哮！他殘存的意誌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在顧凜那冰冷龐大的意識洪流衝擊下，瘋狂地掙紮、抵抗！混亂的意識碎片中，閃過沈知意蒼白的臉，閃過那妖異的紫光，閃過冰冷的槍口，閃過沾血的徽章……這些碎片如同最後的礁石，讓他不至於被徹底衝垮、吞噬！
    “抵抗……無效……”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如同電子合成般的聲音，直接在他的意識深處響起！那是顧凜的意識投影！“你的情緒……是幹擾源……必須……疏導……”
    顧凜的意識洪流變得更加洶湧！更加冰冷！如同巨大的磨盤，開始強行碾壓、梳理傅硯辭那狂暴混亂的情緒亂流！試圖將其導入某個預設的、安全的“通道”！
    傅硯辭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碾碎了！他死死守住意識深處那最後一點代表著沈知意的微光，如同守護著最後的燈塔！劇烈的對抗在意識層麵瘋狂上演！
    就在這精神層麵的殘酷拉鋸戰達到白熱化的瞬間！
    傅硯辭那因劇痛和對抗而混亂不堪的意識深處，某個被顧凜強行撕裂開的、更深層的角落……某種東西……被驚醒了！
    不是意識！
    不是情緒！
    而是一種……冰冷、饑餓、充滿了純粹毀滅欲的……生物本能！
    一股截然不同的、帶著濃重血腥味和瘋狂囈語的精神波動，如同沉睡萬古的凶獸睜開了眼睛，猛地從傅硯辭意識深淵的最底層爆發出來！這股波動帶著粘稠的惡意，瞬間撞上了顧凜那冰冷龐大的意識洪流！
    “什麽東西？！” 顧凜那冰冷如電子合成般的聲音，第一次在傅硯辭的意識深處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驚疑！
    與此同時，醫療艙內，連接著傅硯辭擔架床的儀器麵板上，代表腦部活動的所有曲線瞬間飆升至前所未有的峰值！刺耳的警報聲瘋狂炸響！屏幕上，一個原本被深層抑製的、代表著未知生物信號的區域，驟然亮起了刺目的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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