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似乎在詢問陸清，又像是一聲唏噓短歎。
    並不尋求一個答案。
    茶香嫋嫋，熱意微起霧。
    陸清斟了兩杯茶，聞言，“老先生，何為命中注定？”
    對麵布袍老者笑了起來，緩緩開口：“命中注定，便是他生下來的一生，就是寫進話本裏頭的故事，話本開頭到結尾， 命中注定。”
    陸清笑了笑，不反駁，隻是輕笑說道：“恕陸生愚鈍，我想，若是不同的話本，隻怕也有些不同？”
    “他在此人話本裏是高官厚祿，卻疾病纏身，沒準到了另外一個話本裏頭，卻無病無憂，況且世上都有古人言四九天機，遁去一線，既有天機四九，諸多命數卻也算不了是定論。”
    他也同樣說道，聲音不急不慢。
    不是論道的口吻，仿佛是想到了自己聽到過的典籍之論，便也隨口說了出來。
    並非要爭論個高低，隻是想到了什麽就說出來而已。
    對麵南老先生目光微頓。
    他神情一向很和藹，這會兒卻是更透著一分和藹之氣。
    “好啊，沒想到陸生你對修道典籍也是鑽研深入，你不當夫子，卻是屈才了。”
    陸清：“老先生太過推舉在下了， 我也就對這些神仙詭怪之說好奇，真要是教書學問，卻是誤人子弟。”
    他專注修行，但修行又是個人之事，陸清向來很少會插手他人修行因果，如今這學問雖非修行事，卻也不能輕易糊弄。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對他而言，修行乃頭等大事，但對於這裏書院的這些人間學子來說，科舉才是人生的目標。
    這片他隨心落下來的凡俗地帶中的王朝，臨水縣城雖然偏遠山野中，可能夠設立出來一方書院，自然也不可能是真的山野村人，世外桃源那種不知當世何人。
    南老先生緩緩頷首，他撫須，“陸生，你的話本之說也是有趣。”
    “不過是今日正好看到了這本雜談。”
    陸清又拿起來了案桌上這本雜談錄。
    作者佚名，不過裏頭的故事玄奇古怪，對方未必見到過真正的修行界，但透露出來的瑰麗玄妙幻想，似真似假，似幻非幻，卻恰好是最有趣最有意思的地方。
    今日陸清也隻是和南老先生聊了一下，點到為止。
    並沒有太過深入。
    陸清心念安寧，所在之地便是修行之地，雖無法力湧動，道韻彌漫，可道心修行始終如同他在這座書院的時日那般，且從容徐行。
    一步步打磨，又一步步綻放出來一點點微光，隨後光澤內斂，隻剩下自身氣息寧和平靜，化作自然。
    連續幾日，陸清都是平平無奇度過。
    年後，寒冬帶來的大雪逐漸消退，日月輪轉，四時相推。
    山中初雪消融，清洌洌流淌過書院旁邊的山裏河水漲了些，直到山下桃花初綻，燕子回還。
    那股寒意消減許多。
    陸清抬起視線看向木窗外，雪融春來，萬物生。
    “春回大地，這股四時之力真純粹啊。”
    他雙目眼界不比昔日。
    昔日陸清也曾在外駐守之時，於山巔之上觀過隆冬大雪，也看過飄蕩綿綿春雨的天地。
    隻是那時看景是景，如今依然如此。
    隻是到底多了一絲不同。
    他收斂目光神異。
    大門外有學子身影進來。
    三三兩兩，人數不算太多，但和往日的書樓冷清對比起來，卻也算是些許熱鬧起來。
    “陸先生，這是我要借讀的書，勞煩先生幫我登記一下。”
    一個身影走過來，恭敬執禮。
    陸清瞥過去一眼，手上動作卻已經熟練地書下名姓，蓋好印章，做了登記。
    正巧，他借的不是往常他們常讀的學問之書，而是陸清前些天看完的那本《狐人報恩錄》。
    他目光輕轉，卻是不多言語。
    “嗯，登記好了，你借去吧。”
    年紀輕輕的陸先生，在書院這裏最近也有一些名聲，不多，不過是和功課上的一些作業有關。
    “聽說陸先生讀盡了書樓裏頭的書呢。”
    “好生厲害啊。”
    “那是，不然的話夫子為何要我們去多看一些其他書，開拓眼界？”
    “書上不都是這般說的。”
    “那可不是書，那是話本，我聽外頭的話本裏頭都是這樣說的，大隱隱於市，陸先生這是深藏不露呢。”
    學子們的講話很輕，也很低。
    奈何，陸清本人就非常人，自然能聽到各種聲音。
    “沒有想到，我也有一日被人認為是深藏不露了。”
    雖然是在這座書院裏頭，當一個不起眼的先生。
    陸清抽過來旁邊書架上的一本典籍。
    “這裏的雜談可真多啊。”
    “而且也很有趣。”
    有趣到，陸清通常都會讀了好幾遍。
    不像是九天當下的風格，更透著一股古時玄意。
    他目光深處一絲幽深之色掠過，看向手裏這本的雜談。
    “小生乃大晉秀才周秀生，於大晉九年十月踏上尋仙路。”
    開篇表明自身身份，陸清看下去。
    “遇狐人，見山野精怪，又偶相逢山君千日祭，有美酒佳肴，仙家雲聚，世上焉有此等占事啊。”
    “可惜，可歎，可恨。”
    “我無仙緣在身。”
    陸清讀到了一個大晉凡人秀才的尋仙錄。
    “大晉。”
    他嘴角出現一絲莫名的笑容。
    這個王朝恰好他熟讀上古之時，有所耳聞。
    南老先生又到來了。
    幾日不見，陸清發覺對方身上那一股氣度愈發不凡。
    “陸生，今日看的可是尋仙記？”
    他笑嗬嗬問道。
    “老先生又說對了。”
    陸清放下書。
    打算看看這名布袍老者有什麽打算。
    從進來臨水縣，都沒有什麽特別。
    直到碰到這名布袍老者，再到進入這座書院。
    陸清心頭已經發現一絲端倪。
    不過這會兒心神都是安寧，靈性也沒有示警，卻也並不著急走了。
    他出現九天在外曆練次數很少很少，但並不意味著陸清對外界一無所知。
    道在，我在。
    九天大道朗朗當空，一些奇怪的地方便也很容易發覺了。
    “噢，不出奇，畢竟老夫也是看過的。”
    “周秀生最後認為這是一場夢，他在年少時著了這本書，反倒年老之後添了注釋，言明這是自身大夢一場。”
    南老先生說道。
    “卻是讓一些尋仙人失望很多了。”
    他倒是不遮掩這股真性情，話語裏有一份笑聲。
    陸清轉念一想，若是自身也是尋仙人的話，原本興致勃勃看完，結果卻被告知都是假的，不過是我做夢臆想的幻象。
    恐怕想想，都覺得心口閉塞一下了。
    “也不一定，也許有人就會相信呢。”
    “畢竟話本寫下總會有人看到的。”
    陸清想了想，說道。
    “噢？那陸生，你也認為這不是周秀生的夢？”
    “人生如夢，夢化人生，不管是大夢與否，至少，他寫下來了這些見聞。”
    哪怕年老之後，也曾懷疑，可作為引動他年老之後還念念不忘的，卻也是人生難得的一事了。
    至少在古稀之年，褪色的那些記憶還是有一些印象深刻的。
    那也不算白白來人世一趟。
    陸清沒有給出作為修行者的答案，隻是很尋常說了自己想法。
    南老先生呢喃一聲，“人生如夢，夢化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