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中秋了

字數:5744   加入書籤

A+A-


    回程的牛車上,許懷夕抱著花燈,生怕夜風吹滅了燭火。
    沈雲岫忽然從袖中取出個油紙包:“嚐嚐。”
    是塊做成蓮花狀的酥餅,咬開後流出溫熱的棗泥餡。
    以前李婆子和她提了一句的生辰糕。
    “你......”她鼻尖發酸,“怎麽什麽都知道?”
    沈雲岫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賣身契上寫著,八月初四生辰。”
    他頓了頓,“你是第一個進入西院的年輕小姑娘。不過那日你好像有些怕我。”
    許懷夕怔住了。
    原來他記住的,不僅是今日,還有他們初見的那一天。
    小院裏,蓮花燈高高掛在胡楊枝頭。
    許懷夕雙手合十,閉眼許願。
    燭光透過燈紙,在她臉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許了什麽願?”沈雲岫問。
    許懷夕睜開眼,發現他正望著自己發間的簪子,目光溫柔得讓她心尖發顫。
    “願......”她鼓起勇氣,“年年有今日,且更上一層樓。”
    夜風拂過,燈影搖晃。
    沈雲岫忽然伸手,替她扶正了微歪的木蘭花簪:
    “好。”
    他會努力達成許懷夕喜歡的局麵。
    …
    中秋前,臨縣的糧食都可以收成了。
    清晨,許懷夕已經站在田埂上。
    金黃的麥穗沉甸甸,在秋風裏沙沙作響,看起來就非常不錯。
    她彎腰掐下一粒穀子,用牙齒輕輕一嗑:
    麥漿飽滿,正是收割的好時候。
    “開鐮!”
    隨著李校尉一聲吆喝,屯田營的漢子們齊刷刷揮動鐮刀。
    許懷夕挽起袖子正要下田,忽然被人攔住。
    “今日你監秤。”沈雲岫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遞來一本賬冊,“突厥人混進過流民隊伍,糧倉不能有閃失。”
    他指尖還帶著傷藥的氣味,是昨夜處理軍務時被公文劃破的。
    許懷夕接過賬本,悄悄往裏夾了片曬幹的薄荷葉。
    薄荷葉能提神。
    打穀場的新麥堆成了小山。
    許懷夕赤腳踩在穀堆上,感受著陽光透過穀粒傳來的溫度。
    “丫頭!”李校尉扛著麻袋過來,“這批麥子比去年多收了三成!”
    她笑著記下數字,忽然發現穀堆旁多了個瘦小的身影。
    是之前那個偷土豆的流民孩子,正眼巴巴望著麥粒。
    “給。”許懷夕抓了把新麥塞進他手裏,“拿去磨麵,熬糊糊吃。”
    孩子卻搖搖頭,從懷裏掏出個草編的蚱蜢:“換。”
    草蚱蜢的翅膀上,用炭筆畫了奇怪的符號。
    當晚,沈雲岫盯著那個草蚱蜢,眉頭緊鎖。
    “突厥人的標記。”
    他指尖點著翅膀上的符號,“意思是...三日後,西風起。”
    許懷夕心頭一跳。
    西風,正是往坎兒井源頭刮的風向。
    “要燒我們的糧倉?”
    “不。”沈雲岫冷笑,“是毒。”
    燭火劈啪一跳,映出他眼底的寒光。
    許懷夕突然想起糧倉旁那口新挖的水井。
    正處在西風口。
    秋收第三日,西風果然來了。
    許懷夕蹲在糧倉屋頂,看著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往井邊摸去。
    他們剛揭開藥包,四周突然火把大作。
    埋伏多時的屯田營將士一擁而上。
    “留活口!”
    程肅的吼聲震得穀堆簌簌落粒。
    混亂中,許懷夕瞥見有個黑影翻牆逃走。
    她抄起晾穀的木鍬追上去,卻被一隻有力的手拽住。
    “別追。”沈雲岫呼吸有些急促,“是故意放走的。”
    他掌心有新鮮的血痕,顯然剛經曆了一場惡鬥。
    許懷夕這才發現,他腰間掛著個古怪的皮囊。
    裏麵裝著從投毒者身上搜出的突厥密信。
    糧倉安然無恙,村裏辦了場簡單的宴席。
    沈雲岫破例喝了小半碗米酒,眼尾微微泛紅。
    許懷夕趁人不備,往他茶裏兌了醒酒的蜂蜜水。
    “明日又該收土豆了。”她小聲說,“地窖都熏過艾草了。”
    沈雲岫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懷夕。”
    他指尖的溫度比酒還燙,許懷夕心跳漏了半拍。
    沈雲岫隻是看著她,那眼神讓許懷夕有些受不住,“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麽?”
    沈雲岫隻是帶著笑意繼續看向她,“懷夕,你真好看。”
    沈父過來幫她攙扶沈雲岫,送他回屋歇息。
    戈壁灘上,駝鈴叮咚。
    許懷夕裹著防風沙的頭巾,仔細清點貨物。
    北疆特產的冰蠶絲、雪蓮蜜、沙棗幹,一箱箱裝進防潮的樟木箱裏。
    “這匹雲紋錦,要單獨交給蘇杭錦繡莊的周掌櫃。”
    她撫過絲綢上若隱若現的黑白棋紋樣,對商隊領頭的老駱駝客囑咐,“他認得這花樣。”
    老駱駝客咧嘴一笑,露出鑲金的門牙:“丫頭放心,這紋路我認得,這是去年沈先生親自畫的稿嘛!”
    許懷夕耳根微熱,又往貨堆裏塞了兩壇沙棗酒:“路過蘭州時,給守關的趙將軍捎去。”
    ……
    八月初十,許懷夕就忙活起來了。
    她踮著腳在院裏的胡楊枝頭掛紅綢。
    金桂的香氣混著沙棗的甜膩,在幹燥的北風裏若有似無地飄著。
    沈雲岫下值回來時,正瞧見她踩著凳子往屋簷下掛燈籠。
    那盞蓮花燈,重新糊了素絹,燭光透出來,映得她臉頰暖融融的。
    “當心。”他快步上前扶住凳子。
    許懷夕低頭,發間的木蘭簪穗掃過他鼻尖:“挽恙,你說月餅餡兒用沙棗好還是胡麻好?”
    沈雲岫接過她手裏的彩繩,三兩下係了個結實的如意結:“都做。”
    頓了頓,“程將軍送了江南的桂花糖來。”
    知道他們是江南來的,所以也算是“投其所好”。
    …
    八月十四,屯田營飄起炊煙。
    許懷夕挽著袖子在灶台前炒餡兒,大鐵鍋裏的沙棗泥咕嘟咕嘟冒著泡。
    李校尉帶著幾個小兵笨手笨腳地揉麵,案板上全是歪歪扭扭的麵團。
    “丫頭,這模子行不?”
    老兵獻寶似的捧出個榆木雕的餅模。
    花紋竟是坎兒井的圖樣。
    蒸籠揭開時,滿營歡呼。
    金黃的月餅上,渠道紋路清晰可見,許懷夕特意在“井眼”處點了紅曲,像顆朱砂痣。
    “給沈先生留個最好的!”
    李校尉包了油紙塞給她,擠眉弄眼,“他今兒巡渠回來得晚。”
    ……
    中秋夜,小院裏的石桌上擺得滿滿當當。
    江南的桂花糕挨著北疆的烤羊排。
    琉璃盞盛著琥珀色的沙棗酒。
    最中間是那個坎兒井月餅。
    邊上還擺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兔子饃。
    沈父偷偷捏的。
    “雲娘在時...”沈父突然哽咽,“最愛捏小兔...”
    沈雲岫沉默地斟了杯酒灑在地上。
    許懷夕忙岔開話頭:“嚐嚐這個!”
    她掀開陶罐,“按吳氏記載的菜譜做的蓴菜羹。”
    月光透過胡楊枝椏,在羹湯裏碎成銀鱗。
    沈雲岫舀了一勺,忽然道:“明年這時,木瓜樹該開花了。”
    許懷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那株嶺南來的木瓜苗,正在月光下舒展枝葉。
    他們在北疆種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