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人非
字數:5076 加入書籤
養心殿內,龍涎香的氣息被濃重的藥味掩蓋。
許懷夕跪在龍榻前,指尖搭在皇帝枯瘦的手腕上。
脈象紊亂如麻,皮膚下隱約可見細小的青黑色紋路蜿蜒遊走。
前兩日在地下雖然已經殺死了蠱蟲,但陛下的身體還沒有痊愈。
“陛下的身體裏還有其他毒引。”
許懷夕收回手,從藥箱取出銀針,“此毒過於凶險,要小心應對。”
季太傅站在屏風旁,手中腕珠捏得咯吱作響:“可有解法?”
許懷夕將銀針依次排開,“需要天山雪蓮、百年血珀,還有施蠱者的血。”
殿內驟然寂靜。
角落裏被鐵鏈鎖住的麗妃突然尖笑出聲:“本宮的血早就與蠱毒相融,取血即是催命!”
許懷夕頭也不抬,從藥囊取出個琉璃瓶。
瓶中蜷縮著一條通體晶瑩的玉蠶,正緩緩蠕動。
“娘娘可知苗疆有種替命蠶?
這還是她好不容易養了七年的小東西。
跟著周老學醫時,她就開始培養這隻蠶,這次剛好帶上了。
她將玉蠶置於皇帝腕間,“以我精血為引,可暫代陛下承受此毒三日。”
銀針落下時,許懷夕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最後一針紮入神闕穴,皇帝突然劇烈咳嗽,吐出一團纏繞著血絲的黑色絮狀物。
那玉蠶瞬間由白轉黑,僵死在龍榻上。
“陛下!”季太傅踉蹌著撲到榻前。
皇帝緩緩睜眼,渾濁的目光逐漸清明。
他看向許懷夕,嘶聲道:“許家......果然滿門忠烈。”
三日後,麗妃被押上摘星樓。
這個曾經寵冠六宮的女子,如今釵環散亂,卻仍挺直脊背。
“柳如眉。”皇帝的聲音從簾後傳來,“陳國餘孽。”
麗妃瞳孔驟縮。
二十年無人喚過的真名,此刻像把利刃剖開所有偽裝。
“陛下終於想起來了?”
她忽然嬌笑,“那年你父親率軍攻破陳國皇城……他殺了我的祖父滅了我陳家百餘人。
我父親好不容易假死,結果卻失去了一條腿,我從小就被村裏的小孩嘲笑……”
簾幕猛地被掀開。
皇帝麵色鐵青,“朕給了你貴妃之位......”
“我要的是陳國三十萬亡魂的公道!”
麗妃突然暴起,鎖鏈嘩啦作響,“你可知我每晚躺在龍榻上,想的都是怎麽用發簪刺穿您的喉嚨?”
許懷夕站在廊柱陰影裏,感歎命運竟如此荒謬。
朝代的更替屬於曆史的必然,但對於被滅國的貴妃,她確實是受害者。
不過她找錯了對象。
陳國的因是先皇。
“拖下去。”皇帝閉上眼,“淩遲。”
夜雨敲打著季府書房窗欞。
季太傅將一枚黑子重重按在棋盤上。
“經此一事,老臣算是看明白了。”
他推給許懷夕一卷名冊,“朝中暗樁比想象的更多。”
羊皮卷上記錄著數十個名字,六部尚書竟有三位被朱筆圈出。
許懷夕倒吸一口冷氣:“寧王竟滲透至此?”
“不止寧王。”
季太傅冷笑,“北境匈奴、南疆土司......”
窗外驚雷炸響。
許懷夕這才發現,老人案頭擺著份墨跡未幹的奏折。
請立太子監國,季氏子弟入主樞密院。
“丫頭。”
季太傅的手突然抓住她,“許家願不願做這柄暗刃?”
……
太子康複後的第一個早朝,許懷夕在殿外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非要走?”太子將雷公令還給她,指尖在令牌紋路上摩挲,“孤可以給你鳳翎衛統領之職。”
許懷夕望向南方:“雲州有未完成的承諾。”
她沒說的是,昨夜收到青鳥傳書。
沈雲岫的蠱毒突然反複。
這不在她的預計之內。
離宮那日,太子朱煊偷偷塞給她個錦囊。
打開竟是半塊虎符:“父皇讓我轉交,雲州三萬駐軍隨你調遣。”
馬車駛出朱雀門時,許懷夕突然叫停車夫。
她跳下車,從懷中取出個瓷瓶埋在宮牆柳樹下。
那是麗妃臨刑前偷偷給她的,裝著真正的噬心蠱母蠱。
“塵歸塵,土歸土。”
她輕聲念著苗疆往生咒,轉身時眼角有淚光閃動。
十一日後,雲州邊境。
許懷夕勒馬停在官道旁,震驚地望著遠處雷公山。
本該蒼翠的山體此刻覆蓋著詭異積雪,還有盤旋的烏鴉。
“姑娘小心!”
路邊老農攔住她,“那山吃人哩!這幾日進去的獵戶都沒回來......”
她摸出雷公令,發現青銅表麵竟結著層冰霜。
“駕!”馬鞭在空中炸響,驚起飛鳥無數。
山路越來越難行。
馬蹄陷入積雪中,竟發出腐蝕般的滋滋聲。
許懷夕果斷棄馬步行,從藥囊取出顆夜明珠含在口中。
這是藥婆婆之前給的“明目珠”,可看破邪障。
珠光映照下,她毛骨悚然地發現,那些“雪”根本不是雪,而是無數細小的白色的蠱蟲!
“沈雲岫......”
她握緊腰間苗刀,突然聽到山頂傳來熟悉的笛聲。
是沈雲岫的安魂曲,但曲調破碎不成章。
許懷夕爬到大祭司的竹樓時,卻看到一個詭異的女子。
那人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她在收拾她養在雷公山的蠶。
許懷夕站在大祭司的竹樓外,指尖死死扣住門框,幾乎要將木頭捏碎。
她看到“自己”正坐在窗邊,手中捧著一隻玉盒,盒中是她精心養在雷公山的雪蠶。
那女子低著頭,指尖輕輕撫過蠶身,動作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她的習慣。
——那是她的蠶。
——那是她的臉。
沈雲岫坐在一旁的矮榻上,臉色蒼白,卻帶著淡淡的笑意。
他接過“許懷夕”遞來的藥碗,一飲而盡,絲毫沒有察覺異樣。
許懷夕的血液幾乎凝固。
他認不出來?
他怎麽會認不出來?!
她猛地推開門,冷風灌入竹樓,燭火劇烈搖晃。
“沈雲岫!”她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榻上的兩人同時抬頭。
沈雲岫的眼神從茫然到震驚,而那個“許懷夕”卻緩緩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你是誰?”沈雲岫皺眉,目光在兩個許懷夕之間來回掃視。
許懷夕胸口劇烈起伏,她一把扯下腰間的雷公令砸在桌上:“你說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