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塹鎮的清晨依舊如常，卻處處透著詭異的違和感。
    朱老板站在櫃台後，那雙常年眯起的眼睛像兩把彎刀，將每個進門的客人細細剖開。他粗糙的手指在櫃台上畫著圈，看似在擦拭灰塵，實則用指腹感受著木質紋理下傳來的細微震動。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他堆著笑問道，聲音裏摻著恰到好處的熱情。來人回答時，他的耳朵微微抽動——櫃台下方的暗格中，一塊墨玉正泛起幽光，將來人的聲紋拓印在玉髓深處。
    朱老板手肘下方的櫃台木紋裏，嵌著七枚墨玉棋子。每當陌生客人靠近，最中間的"天元位"就會泛起血絲狀紋路。他假意擦拭櫃台時，指甲悄悄刮過棋麵，來人的三魂氣息便被拓印在玉中。櫃台下方暗格裏，一本無字賬冊正自動顯現新的人形輪廓，連客人腰間暗藏的兵器式樣都纖毫畢現。
    朱老板的指甲在櫃台右側第三道木紋上輕輕一叩，活板門便無聲滑開，飄出一縷混雜著血腥與草藥味的陰風。
    五張人皮麵具整齊地鋪在第一層的雪蠶絲上，每張邊緣還沾著凝固的透明膠質。最上麵那張正是現任鎮長的麵容，連右頰那顆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旁邊青玉調色盤裏，七種顏料泛著詭異光澤：赭紅色顏料用處女經血調製、花白色摻著骨灰、黛青色裏遊動著活蠱蟲。一支狼毫筆的筆杆上刻滿小字，細看竟是三十八種易容要訣，其中"童子麵皮需趁熱揭"幾個字格外鮮亮。
    在櫃子的第二層，七把柳葉鏢呈北鬥狀排列，每把薄如蟬翼的刃口都泛著藍汪汪的光。墊鏢的絨布上滲出蛛網狀的焦痕——這是"斷魂散"腐蝕的痕跡。最末那把鏢尾係著半截紅繩，繩結處纏著一根女子長發，發絲在無風環境下竟會微微顫動。
    而第三層黑檀木匣子一打開就傳出細微嗚咽，那本名冊的封皮竟是用人胸腹部的皮膚鞣製而成。翻開內頁，墨色血字還在緩緩蠕動：
    "七月初三——貨郎張，取雙目！"
    "七月十五——鏢師李，截指骨！"
    最新一頁寫著"八月初二 遊方道士"，墨跡未幹的血字突然扭曲起來，竟浮現出正在大堂用飯的那個青袍道士的麵容。冊頁邊緣滲出細密血珠，在木匣底部聚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朱老板的右手小指突然自行折斷，斷指處爬出一隻透明蜈蚣，正貪婪地吸食那些血珠。活板門內側釘著的銅鏡裏，映出的卻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團正在咀嚼人臉的黑色霧氣。
    二樓走廊盡頭的客房掛著"天字三號"的銅牌，牌麵鋥亮得反常。房內的山水畫中，樵夫永遠停留在舉斧的瞬間，溪水卻日夜奔流不息。若有心人盯著看上一刻鍾，會發現水流的方向每隔七息就會逆轉一次——這是監視法陣正在重置的征兆。
    畫中樵夫的斧刃實為窺視孔，透過斧麵可看見房內人倒影；溪水裏的遊魚會隨住客移動而改變遊動軌跡；懸崖鬆樹上停著的烏鴉，其左眼是塊能記錄聲音的"留音石"。
    後廚的蒸籠冒著白汽，幫廚的小廝掀開地窖木板時，濃烈的酒香立刻蓋過了地底飄來的腐味。十二個酒壇沿牆排列，壇身上的"女兒紅"字樣鮮紅欲滴。最裏側那個壇子底部，新刻的"李三"二字還沾著暗褐色的碎屑。
    十八個陳年酒壇按九宮方位排列，每個壇底都刻著生辰八字。當對應之人進入客棧，壇內酒液便會無風自動。最新那壇"女兒紅"裏泡著的不是青梅，而是一截刻滿符咒的指骨——正是客棧老板的右手食指。
    暮色漸沉時，客棧屋簷下的三隻紙燕，翅尖便開始泛起幽光。
    左燕，追魂。
    腹部的朱砂符咒微微發燙，藏在其中的追魂香正滲出青煙。這煙順著燕尾的七道褶皺流淌而下，在簷角結成蛛網狀的煙絲。每當有客人踏進門檻，煙網便輕輕震顫——
    男子腳步震落三縷煙絲，女子蓮步勾走五根煙線，練武之人會令整張煙網顯出赤色波紋……
    燕翅內側的暗格中，一片薄如蟬翼的水晶正將收集到的聲紋刻成螺旋紋路。
    中燕，通瞳。
    月光照到中燕時，它的琉璃眼珠突然轉動起來。右眼映著大堂景象，左眼卻顯示著朱老板右眼所見的畫麵。更詭異的是：，當朱老板眨眼時，燕眼會延遲三息才閉合；燕瞳裏偶爾閃過不屬於當前場景的片段——血淋淋的地窖、掙紮的人影。可有飛蟲靠近時，燕眼會突然變成豎瞳將其嚇退！
    右燕，鎖影。
    這隻燕的喙部正無聲開合，吐出的迷煙在屋簷下形成薄霧。尾羽的七根翎毛中，最長的兩根記錄著影像，中間三根儲存著聲音，末端兩根纏繞著受害者的發絲。每當新的失蹤者產生，尾羽就會自行脫落一根，化作灰燼飄進賬房。
    當子時月光最盛時，三隻燕子的投影突然活了過來。陰影燕群飛向櫃台，用羽尖在賬本末頁勾勒：先描骨骼輪廓，墨線會透紙三頁；再繪血肉肌理，筆觸如蛆蟲蠕動；最後點睛時，總會留下一隻空白眼窩。已完成的人像會在五更時分自行翻頁，而那些畫到一半的肖像，則會在黎明前發出無聲的啜泣。
    紙燕的竹骨裏不時傳出"哢嗒"輕響，那是它們在咀嚼白日收集到的氣息。簷下新結的蛛網上掛著幾滴透明液體，湊近看會發現每滴水裏都封存著一個縮小的人形，正是近日在客棧失蹤的旅客。
    可當第二天到來，客棧的屋簷下，三隻紙紮的燕子仍舊隨風輕擺，惹人戀愛。
    當打更的梆子響過三巡，朱老板會取出櫃中的銅算盤。他撥弄的不是算珠，而是那些珠子上浮現的人臉。每張臉都在無聲嘶吼，直到算盤橫梁上的饕餮紋將它們一口吞沒。
    黃銅算珠上浮現的人臉會越來越清晰，直到子時轉動眼珠，醜時開合嘴唇，當時辰來到寅時，人臉便會發出無聲尖叫。
    而當算盤橫梁上的饕餮紋完全變成赤紅色，這些人臉就會從珠子上脫落，成為後廚灶台裏的薪柴！
    客棧的每一處"巧合"都經過精心設計：火塘永遠不熄的柴火裏埋著傳音骨、樓梯第三級會發出特殊的吱呀聲預警、馬廄的食槽底部刻著吸運陣法，就連大堂懸掛的臘肉，都藏著能窺探五髒的"照骨鏡"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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