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杏花雨落時，細雨將斷龍崖底的霧氣浸染成淡粉色。我們踏著濕滑的青苔前行，靴底碾碎的杏花瓣滲出暗紅汁液，像是凝固已久的血珠。那半截鎮魂碑斜插在亂石間，碑身爬滿蛛網狀的紫黑色紋路——那是魔氣經年累月腐蝕的痕跡。
    "赦令"二字的殘影在雨中忽明忽暗，墨羽的劍匣突然發出龍吟般的震顫。我伸手按住星盤，盤麵二十八宿中的危宿正泛著不祥的血光。崖底三百株杏樹無風自動，枝幹上結著的不是果實，而是一個個拇指大小的骷髏頭，正是葉靈兒當年以七煞鎖魔陣封印的魔物殘念。
    "第七根肋骨在這裏折斷。"我蹲下身，指尖凝出一縷星輝照亮碑前陰影。積葉下的劍痕深不見底，邊緣凝結著晶瑩的冰晶——那是葉靈兒本命劍"玉壺冰"的劍氣殘餘。三年前那個雪夜，她以折骨為代價，將劍鋒送進魔君左眼的畫麵突然在識海中複蘇：她白衣染血的身影在暴雪中如同破碎的蝶，而噴湧的魔血落地便化作這片猩紅杏林。
    墨羽的劍氣突然暴漲，驚起棲息的冥鴉。那些食腐的鳥兒飛起時，羽翼間抖落的黑羽在空中組成殘缺的符咒——正是當年崩落的封印籙文。我認出其中一道"天罡鎮魔符"的變體，那是葉靈兒獨創的寫法，最後一筆總是帶著她特有的上揚弧度。
    劍匣開啟的蜂鳴聲裏，墨羽的身形突然化作七道殘影。北鬥伏魔式的起手式"搖光破軍"刺出時，七棵百年杏樹應聲移位，露出地下被樹根纏繞的陣圖。那些虯結的樹根間，焦黑的劍鞘碎片仍在散發著微弱靈光。我記得這是葉靈兒二十歲生辰時，我們三人共同煉製的"三才鞘"，如今卻成了鎮壓魔君右手的最後枷鎖。
    星盤突然自行轉動，指針粘著的那片紅杏瓣上浮現模糊字跡。葉靈兒獨創的"花符"之術，是將封印咒文寫在花瓣脈絡裏。此刻那些褪色的朱砂正重新顯現："東南離位，癸水為引"。墨羽的劍尖挑起地脈水汽，在空中凝成葉靈兒常用的癸水劍印，水紋裏竟浮動著數十個噬心使的方位圖。
    "以美鎮惡……"我摩挲著花瓣輕聲念道。突然發現這片花瓣背麵藏著極小的劍痕，正是葉靈兒標誌性的收劍式。當年她在昆侖之巔說過的話猶在耳邊："魔物最懼人間至美，所以我的封印總要帶些花啊月啊的。"那時她鬢角還簪著新摘的雪蓮，而今隻剩這片褪色的花瓣，還在履行最後的使命。
    細雨漸密，打濕了陣圖中裸露的劍鞘碎片。焦黑的表麵被雨水衝刷，突然露出內裏一抹幽藍——那是葉靈兒本命劍最後一絲靈性。墨羽的劍氣突然變得極其輕柔，萬劍道胎分化出三百六十道細如牛毛的劍絲，正小心翼翼地梳理著那些即將消散的劍意。我忽然明白，他是在用這種方式，為當年沒能及時趕到的自己補上一場遲來的送別。
    古廟殘破的穹頂漏下星光，墨羽擦拭劍脊的鮫綃突然裂開細紋。篝火將他的影子投在繪滿封印圖的牆壁上，那些褪色的朱砂符咒隨著火光跳動，仿佛要掙脫牆麵。"那日她劍勢已成"天外飛仙"..."他劍指輕撫過劍身某處凹痕，那是與葉靈兒最後一次切磋時留下的印記。
    我撥弄火堆的手頓了頓。火星炸開的瞬間，牆上"七劫封魔印"的陣圖突然完整顯現——那是用葉靈兒的本命精血繪製的。最中央的陣眼處，還留著半個染血的掌印，五指纖長，小指缺了最後一截指節。那是她在最後時刻，生生咬斷指骨增強封印威力的證明。
    "靈台方寸山。"墨羽突然念出這個地名。三年前那場決戰，葉靈兒本已用"玉壺冰"刺穿魔君靈台要穴，隻需再進三寸就能全身而退。可她突然逆轉劍勢，將畢生修為化作七道鎖鏈，硬生生把魔君拖回封印。我想起她消散前最後的傳音："告訴阿羽……他的劍……還差三分火候……"
    蒼梧江的晨霧帶著鐵鏽味。擺渡人的木槳每次入水，都會驚起一串暗紅色的泡沫。那柄用青蛟脊骨打磨的船槳上，七顆歪斜的星紋組成殘缺的北鬥。當墨羽的劍氣掠過槳麵，整條江水突然沸騰，無數氣泡浮出水麵，每個氣泡裏都映著當年的片段：
    ——葉靈兒的劍尖挑著半截斷角，那是她從魔君額頭斬下的傲慢之角；
    ——她束發的青綾寸寸斷裂，白發在魔氣中飛舞如雪；
    ——最後那個氣泡裏，她的本命劍正在融化，劍身流淌的玉液凝固成現在江底的鎮魔石。
    "賁卦，離下艮上。"我翻轉星盤，卦象中突然飄出一片薄如蟬翼的玉簡。那是葉靈兒獨有的"冰魄傳書"，簡上字跡仍帶著她特有的跳脫："魔君左眼藏貪，右眼蘊嗔，你們這兩個呆子可別打錯了地方。"墨羽的劍尖突然顫抖，蛟鱗粉末凝成的陣圖裏，赫然多出一道她當年故意畫錯的輔助陣線——這才是真正克製暴食之欲的關鍵。
    渡船靠岸時，船底突然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墨羽的劍氣劈開水麵，露出江底一具被鎖鏈纏繞的蛟骨——那青蛟竟還活著，它的獨眼映出我們驚愕的表情，眼角掛著晶瑩的固體。我認出那是葉靈兒的"淚劍術"，她把最後的淚水化劍，永遠封住了這頭守護獸的哀傷。
    第七日深入魔淵，血池畔的杏樹已高十丈。本該鎮壓魔氣的靈木，此刻枝幹卻爬滿紫黑咒文。墨羽劍匣爆出龍吟，三百道劍氣剝開樹皮，露出內裏嵌著的半塊玉佩——正是葉靈兒及笄時，我們三人共鑄的辟邪靈器。
    當萬劍道胎斬碎第八個噬心使的魔種時，地脈突然湧出七道黑氣。墨羽的劍氣織成北鬥陣型，我以星盤引動殘存封印之力。黑氣扭曲成魔君虛影的刹那，滿樹紅杏突然凋零，花瓣裹著葉靈兒消散前的最後靈力，將虛影釘回九幽。
    "還剩三十六個陣眼。"墨羽將玉佩殘片收入劍匣，匣中萬劍齊鳴如泣。我的星盤映出詭異軌跡——那些被斬滅的噬心使，正以自身為祭品修補魔君靈台。或許葉靈兒魂飛魄散那日便算到，這場永劫的封印，終究要以劍修之血為墨，重寫天地間的鎮魔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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