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再找陳小狗

字數:6397   加入書籤

A+A-


    楊德彪立功心切,上前一步,氣沉丹田,悶吼一聲,硬生生把那塊巨石板給掀開了,露出下麵一個四四方方的口子,長一步寬半步,黑黢黢的。
    石板一挪開,一股子嗆人的煙火灰味兒直衝鼻子!
    井裏哪來的煙火味兒?
    李正峰眉頭皺得更緊,取過一支火把湊到井口往下照。
    井道倒不算深,也就六七尺模樣,火把的光暈下,能瞅見底下泛著水光。
    張世平問陳族長:“陳施主,這井裏,可曾出過人命?”
    陳族長把胸脯拍得山響:“絕無此事!甭管是自個兒跳下去還是失足掉下去,在族裏都是捅破天的大事,我哪能不知道!”
    旁邊那守門老頭兒嘴唇哆嗦著,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模樣。
    張世平眼尖,立刻盯住他:“老先生,有話但講無妨。藏著掖著,小心引火燒身!”
    老頭兒慌忙擺手:“沒、沒瞞著!就是……有樁事兒,族長興許忘了。井裏是沒死過人,可掉下去過人啊!”
    “就是小狗那娃!那天我發現他時,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沾的就是底下那黑黢黢的水!”
    陳族長接話道:“這事我記得。小狗可不是掉下去的,八成是那些皮猴子打水上來玩鬧給潑濕的。要不這井雖說不深,他一個十歲的娃,咋爬得上來?”
    李正峰腦子裏“叮”地一亮,沉聲道:“會不會是……小狗確實掉下去了,可有‘東西’上了他的身,是那‘東西’把他給拎上來的?”
    一陣陰風吹過,本就涼颼颼的,此言一出,陳氏族人齊齊打了個哆嗦,隻覺得後脖頸子“嗖嗖”地冒涼氣。
    陳三多臉都白了,失聲叫道:“不可能!絕不可能!小狗就是小狗!他雖時常犯迷糊,可也有醒神的時候!我是他親爹,我還能認不出自己兒子?!”
    張世平趕緊打了個稽首:“無量天尊!陳施主稍安勿躁!貧道瞧得真真兒的,你家小寶確是本尊無疑,絕非被什麽妖魔鬼怪占了身子!”
    說話間,他飛快地給李正峰使了個眼色。
    李正峰會意,閉了嘴。
    張世平的話像顆定心丸,陳氏族人這才緩了口氣。
    他蹲在井邊,用繩子吊著一支火把,小心翼翼地垂入那黑窟窿裏,眼睛瞪得溜圓,盯著那幽幽的水麵使勁瞧。
    火光在水麵上跳著舞,把那井水映得一片昏沉渾濁。
    李正峰也眯著眼細看,嘀咕道:“這水渾得邪門。按理說火把照著,總該能瞅見點啥吧?”
    楊德彪急於表現,搶著獻策:“大人!咱扔個物件兒下去,看濺起的水花啥色兒,不就知道這水本來啥色了?”
    後院拾掇得那叫一個幹淨,連個指甲蓋大的石子兒都找不著。
    守門老頭兒解釋:“原先有些碎石塊,可那些皮猴子總愛往井裏丟,老朽怕出事,就都給拾掇幹淨了。”
    楊德彪立功心切,幹脆解下腰間的長刀,“噗通”一聲就扔進了井裏。
    水花濺起老高!
    濺起來的,果然是渾濁的灰黑色水沫子,不像泥水,倒像是摻了無數燒透了的紙灰!
    張世平眉頭一動,又掏出一張黃符紙扔了下去。
    符紙沾水,隻冒了個火星子,“滋啦”一下就滅了。
    林胡在旁邊咂咂嘴:“嘿,我說老張,你這還嫌這水不夠渾啊?”
    就林胡這句沒心沒肺的話——
    “哢嚓!” 像道閃電劈開了李正峰腦子裏的漿糊!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陳三多:
    “陳族長!你們祭祖燒的那些紙錢元寶、紙人紙馬的灰燼,是不是都一股腦倒進這口井裏了?”
    陳族長愕然搖頭:“從未有過!祖宗規矩,紙灰都是撒在祠堂外的!”
    李正峰一愣。
    剛才林胡那話點醒了他:
    那井水灰暗渾濁,裏頭星星點點的黑灰,不正像是一張燒著的符紙掉進一碗清水裏攪和開的模樣嗎?
    張世平“噌”地站起來,激動得山羊胡直抖:
    “無量天尊!這祠堂果然藏著貓膩!陳族長,勞煩您即刻帶族人回去!今晚甭管聽到啥動靜,任何人不得靠近祠堂半步!貧道要在此地好好會一會這‘鬼’!”
    陳族長見他臉色凝重,不敢耽擱,趕緊帶著族人退了出去。
    林胡“哐當”一聲把剩下那半扇門也閂上了。
    祠堂裏頓時靜得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李正峰看向張世平:“張道長,方才我說小狗可能被東西上身時,你衝我擠眉弄眼,可是瞧出什麽端倪了?”
    張世平搖頭:“非也。貧道是請大人慎言。鄉民愚鈍又膽小,若讓他們認定了陳小狗被妖鬼附體,唾沫星子都能淹死那孩子!”
    李正峰恍然,麵露愧色:“是我思慮不周了。”
    張世平卻又撫著那幾根稀疏的胡須,嘿嘿一笑:“不過嘛……貧道此刻倒真摸著點門道了。這口井的來頭,貧道心裏有譜了。”
    “哦?它是什麽來頭?”李正峰精神一振。
    “祭井!”張世平斬釘截鐵,
    “李大人的話點醒了貧道!這井水渾濁如灰燼,正是因其中融入了無數紙錢紙馬焚燒後的灰燼!”
    他引著三人湊到井口邊:“無量天尊!你們仔細瞅瞅這開口,像什麽?”
    林胡摸著下巴,一臉凝重:“像個埋人的棺材匣子!”
    楊德彪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張世平氣得山羊胡一翹,跳起來就在他那光溜溜的後腦勺上拍了一記:
    “胡唚!榆木疙瘩!這怎麽會是棺材?恰恰相反!此乃鼎口!是祭天之鼎的開口!”
    李正峰湊近了仔細端詳,點頭道:“嗯,確有些像大鼎的開口。”
    張世平一臉傲然:“貧道這雙招子絕不會看走眼!若沿著這井口四周往下挖,必能挖出三條或四條石柱子,那便是支撐這祭鼎的鼎足!”
    “到底是井還是鼎?”林胡被繞得雲裏霧裏。
    張世平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蠢材!這是一座修成祭鼎模樣的祭井!”
    “先說祭鼎。老話講:‘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你們皆知鼎是國之重器,可知它最早是幹啥用的?”
    林胡搶答:“這誰不曉得?最早是人皇收了九州的金子,在昆侖山底下鑄了九個大鼎,象征九州,上頭還刻了妖魔鬼怪的畫兒……”
    “錯!大錯特錯!錯得離譜!”
    張世平連連擺手,“其一,鼎這玩意兒,可比人皇他老人家早多了!它打根兒上就是祭祀鬼神用的,拿來裝牛頭羊頭黍子稷子這些祭品,所以才叫祭鼎!”
    “這等神器,是凡夫俗子隨便能見的?後來就有了這祭井,仿著祭鼎的樣子造,專門用來收納四麵八方祭祀鬼神燒的紙錢灰!這井水黑得像墨,就是八方紙灰匯聚的‘功勞’!”
    “其二,人皇當年鑄的,壓根兒不是九鼎,就一尊!那鼎蘊含天地造化之功,名喚‘造化鼎’!為啥民間都傳成九鼎了?”
    “蓋因三三不盡,六六無窮,九九歸一!造化鼎能融萬物造化於一體,所以世人就用‘九鼎’來稱呼它,圖個吉利無窮!”
    林胡他們仨圍著那口怪井直轉圈:
    “就算這是祭井,可跟牧方和胡明那倆倒黴蛋有啥幹係?”
    “貧道琢磨著,要是有人偷偷祭奠牧方和胡明,那些紙灰沒準會流進這井。可這也說不通啊!還是解不開陳小狗為啥能未卜先知!”
    “那小子會不會是個勾魂的無常鬼?上回在李大人老家不就撞見過一個?那婆娘就能掐算人的陽壽!”
    張世平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絕無可能!他要是無常,貧道這雙開了光的招子還能看不出來?再說了,他自個兒魂兒都丟了,無常能把自個兒的魂兒弄丟?”
    李正峰也覺得不像。
    他見識過真無常的手段,那叫一個神出鬼沒,哪是陳小狗這副呆傻樣兒能比的。
    林胡撓撓頭:“咱們白天看過那小子了,要不趁現在月黑風高,再去探探?指不定能詐出點新花樣?”
    張世平一錘定音:“必須去!還得把那孩子帶到這祠堂來!他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根子十有八九就在這祠堂裏頭!”
    四個人剛走過月亮門,楊德彪猛地打了個哆嗦,脖子像生了鏽的門軸一樣,“嘎吱”一聲硬生生往後扭:
    “誰?!誰在叫我?!”
    “咋了彪子?見鬼啦?”
    李正峰被他這一嗓子嚇得差點跳起來。
    張世平反應極快,腳一點地,人就像隻受驚的夜貓子,“呼啦”一下退回到牆邊,老鷹一樣銳利的目光,飛快地把周圍陰影掃了一遍。
    楊德彪臉白得像紙,活像剛生吞了兩斤活蛆,聲音都發飄:
    “剛、剛才是誰……誰叫我名字?聽得清清楚楚!”
    李正峰和林胡大眼瞪小眼,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你發神經了吧”?
    背後空蕩蕩的,隻有那嗚嗚叫的秋風,打著轉卷起幾片落葉,像是在無聲地笑話他們。
    可楊德彪明明聽見了!
    那聲呼喚,陰森森、冷颼颼,像條冰蛇一樣鑽進了他耳朵眼兒裏!
    秋風嗚嗚地吹著,一絲絲、一縷縷,好像能鑽進楊德彪的骨頭縫裏,讓他從裏到外涼透了心。
    張世平輕輕落地,二話不說,“啪”一聲脆響,一張黃澄澄的“定神符”就拍在了楊德彪鋥亮的腦門上:
    “老天爺!妖魔鬼怪沒叫你,八成是你自己魂兒不穩,瞎疑心。貼上這個,壓壓驚也好。”
    楊德彪感動得鼻涕泡都快冒出來了:
    “多謝師傅!師傅!弟子這算不算……倒黴撞上好運,得了您老人家的寶貝符啊?”
    張世平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兒,分明寫著“爛泥扶不上牆”。
    本來李正峰盤算著,把楊德彪這膽小鬼留在祠堂看門,省得他礙手礙腳還添亂。
    可出了這檔子邪門事兒,誰還敢留他?
    萬一回頭人沒了,上閻王爺那兒哭去?
    四個人熟門熟路摸到陳小狗家那破敗的院門前。
    楊德彪想立功,擼起袖子就要拍門,被李正峰一把揪住後脖領子,手指頭往旁邊廂房的窗戶一指。
    一點昏黃的燭光,在漆黑死寂的鄉村夜裏,像顆賊亮的獨眼,格外紮眼。
    鄉下人天一黑就上炕睡覺,這光就顯得特別古怪,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