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爭看了看屏幕上的錄像畫麵，那是今天下午一隊的訓練片段。
    畫麵中，林鋒正在嚐試指揮新隊員們執行一個複雜的戰術，但配合明顯生疏，時機把握也有問題。
    謝無爭的目光從屏幕上移開，落在了林鋒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顯得僵硬的肩膀上。
    他伸出手輕輕地覆了上去。
    林鋒緊繃的肌肉瞬間鬆懈了幾分。
    “韓遊的走位太死了。”謝無爭的聲音很輕，他的指腹找到了林鋒肩胛骨上最緊張的那塊肌肉，用一種緩慢有力的節奏按壓著，“他還在用青訓營的思路打比賽怕失誤，怕背鍋。你看這裏......”
    他指著屏幕上的一幀畫麵。
    “明明是最好的突進時機，隻要他往前一步就能撕開對方的防線，但他猶豫了，選擇了後撤。這一退就葬送了整個戰局。”
    林鋒長長地歎了口氣，停下了錄像的回放，身體向後靠去，將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了椅背和身後的人，閉上眼睛任由謝無爭的手指在他酸痛的肩膀和頸部遊走，驅散著積攢了一整天的疲憊。
    “這三個....都有點問題。”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韓遊是太謹慎，衛星又是另一個極端太衝動，總想著用個人能力解決問題。而陳浩.......”
    他頓住了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陳浩怎麽了？”謝無爭的手指順著他的頸椎緩緩下滑，靈巧地按壓著兩側緊張的筋絡，那裏因為巨大的壓力已經有些僵硬結節。
    “太脆了。”林鋒從齒縫裏擠出這個詞，“心理素質太差，一到關鍵局手就開始抖，連鼠標都握不穩，王勇對他吼了一下午想把他罵醒，越吼越緊張，最後直接在座位上掉眼淚。”
    “掉小珍珠了？”謝無爭的動作愈發輕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林鋒肩膀上，那些緊繃的肌肉正在他的指下一點點地軟化、放鬆，“新人總需要時間的。”
    “可是我們沒有時間。”林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享受著謝無爭溫暖的撫觸，“三月就要開春季賽，現在已經一月底了。”
    林鋒睜開眼，轉過椅子麵向謝無爭，眼裏有著掩飾不住的擔憂：“外界的期望值太高了。所有人都覺得ys是衛冕冠軍，應該輕鬆拿下春季賽。”
    “媒體、粉絲、讚助商，他們不知道現在的一隊和去年那支冠軍隊伍，已經完全不是一個隊伍了。”
    謝無爭沒有說話，隻是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握住了林鋒微涼的手。
    掌心相觸的瞬間，林鋒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但很快就放鬆下來，反手將謝無爭的手握得更緊。
    “壓力很大？”謝無爭問。
    “壓力對我來說不算什麽。”林鋒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拇指無意識地在謝無爭的手背上輕輕摩挲著，“我擔心的不是我自己，我擔心的是他們，他們會被這壓力壓垮。”
    謝無爭知道林鋒在擔心什麽。
    職業賽場，聚光燈會將選手的每一個失誤都無限放大，隨之而來的.... 是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指責、謾罵和人身攻擊。
    那種能將人吞噬的輿論風暴.....很多人都承受不住。
    “衛星還好，他雖然年輕但至少有一些大賽經驗，心理承受能力還可以。韓遊雖然在新環境下有些緊張，但技術功底紮實，而且學習能力很強。最讓我擔心的是陳浩。”林鋒捏了捏鼻梁。
    “心態太差。”謝無爭手上動作繼續。
    “太敏感也太要強了。”林鋒嘖了一聲，“有一次隊內訓練賽，因為他的一個失誤導致輸了比賽。他一個人在訓練室裏坐到半夜三點對著黑掉的屏幕發呆，我過去的時候，看到鍵盤空格鍵被他反複摳下來又裝上去。”
    謝無爭沉思了片刻，他想起了自己帶新人的經曆：“每個新人都會經曆這個階段，關鍵是要有正確的引導，要不要讓他和二隊一起訓練幾天？我們的訓練強度相對溫和一些，而且隊內氛圍比較輕鬆，可能對他的心理調節有幫助。”
    林鋒坐直了身體，眼中閃過一絲意動，但隨即皺起了眉：“這不合規矩。”
    話音剛落訓練室的門被推開了。
    王勇走了進來，他看起來比白天更加憔悴，眼窩深陷，眼球上布滿了紅血絲，身上還帶著一股濃重的煙味，顯然剛剛在外麵抽了很久的煙。
    “還在研究？”王勇走到兩人身邊，看了一眼屏幕上暫停的畫麵，聲音沙啞，“我也在想今天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王教練，坐。”謝無爭起身給王勇倒了一杯溫水。
    王勇接過水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重重地將杯子放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別說衛冕了能不能進季後賽都是個問題。”他用手胡亂的弄了下頭發，“不是說這幾個孩子不好，他們的天賦都很好，但時間太緊了。以前隊伍調整最多換一兩個位置其他人還能帶著打。現在是三個主力全換整個戰術體係、指揮鏈、團隊默契全都要從零開始！”
    “具體的問題在哪？”謝無爭問道，“從技術層麵看。”
    王勇點開另一個錄像文件指著屏幕，開始逐幀分析：“節奏感，完全脫節。你看這波明明可以等隊友落位再打，但他非要一個人衝上去秀操作結果呢？自己是爽了，但把整個團隊的進攻節奏全打亂了。”
    謝無爭仔細觀察著畫麵給出了自己的看法：“衛星嗎？他可能還沒完成角色轉換，現在在一隊他需要學會成為體係的一環而不是體係本身。心態需要調整。”
    “最大的問題還是陳浩。”王勇的語氣變得更加沉重，“技術沒問題，意識也不錯，就是心理素質太差。一有壓力就發揮失常，而且越緊張越容易出錯，形成惡性循環。”
    “我剛才和林鋒就在討論這個問題。”謝無爭將話題引了回來，“我建議讓陳浩來我們二隊訓練幾天。換個低壓的環境或許能幫他找回自信。”
    王勇立刻皺起了眉頭想也不想地搖頭：“不行，絕對不行，這是嚴重違規的。聯盟規定一隊和二隊的注冊選手不能混編訓練更不可能參加對方的比賽。一旦被發現俱樂部要被重罰選手的禁賽期都是按年算的。”
    “借調。”謝無爭平靜地吐出兩個字。
    王勇和林鋒都愣住了。
    “寫一份臨時借調申請書。”謝無爭的思路清晰無比，“理由就寫，ys.a報名了月底的微博杯，但irror選手因筋膜炎複發無法參賽，根據聯盟緊急人員調配條款，臨時從一隊借調選手陳浩作為替補。手續齊全完全合規。”
    林鋒挑眉：“微博杯？我怎麽不知道你們報名了？”
    “經理前兩天剛決定的。”謝無爭解釋道，“他說正好利用春季賽前的空檔期讓隊伍多打打實戰。這個比賽獎金不高，但對手水平參差不齊，從職業隊到主播隊都有很適合練兵，更適合.....幫一個新人找回手感。”
    王勇臉上的表情明顯鬆動了，但他依舊有顧慮：“這個操作.....會不會太刻意了？要是被媒體知道了說我們ys衛冕冠軍的隊員居然要下放到二隊去打杯賽.....這對俱樂部的形象.......”
    “不會的。”謝無爭擺了擺手，“因為這個比賽，我不上場。”
    林鋒猛地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你不上？”
    “對，我不上，不是說職業病了嗎。”謝無爭迎著他的目光點了點頭，“對外就說我病了需要休養。讓陳浩頂替我的指揮位上去打。臨時借調一名選手來頂替生病的隊友，這是再常規不過的操作誰也挑不出毛病。”
    王勇緊鎖的眉頭終於徹底舒展開來：“這樣一來.....確實合理了很多。”
    “最重要的是。”謝無爭看著林鋒和王勇，“我也想看看，沒有我在的時候，二隊其他人能打成什麽樣。”
    王勇捏著下巴：“你這是要考驗他們？”
    “不是考驗是放手。”謝無爭搖了搖頭，“王教練說句實話，我們二隊現在雖然看起來不錯但隱患很大。周毅他們有時候太依賴我的指揮了。比賽裏他們會下意識地等我的命令而不是自己去思考、去判斷。這對他們的成長是致命的。”
    王勇點點頭：“溫室裏的花朵經不起風雨。”
    “沒錯。”謝無爭的語氣變得認真起來，“職業選手不能隻是執行命令的機器，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判斷能力。特別是在高強度的比賽中，指揮也會有來不及的時候，這時候就需要每個隊員能夠獨立做出正確的決策。”
    林鋒完全理解了他的意圖，讚同地點頭：“指揮一旦被針對，過於依賴指揮的隊伍會瞬間崩盤。”
    王勇聽得越來越有興趣。
    謝無爭繼續道：“二隊的訓練氛圍比較輕鬆，周毅他們都是很開朗的性格，能夠很好地帶動新人融入，你們別太擔心。”
    “可以試試，王教練？”林鋒覺得可行。
    “我去跟陳浩談談，看他的想法。”王勇最終點頭，“他要是同意，我就去準備借調書。”
    過了一周，借調手續正式下來了。
    陳浩出現在二隊訓練室門口時，溫章頭也不抬地說：“喲，少爺下凡了？”
    “溫哥。”陳浩臉瞬間就紅了，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
    畢竟都是頂級聯賽打過的人，溫章對於陳浩來言還是前輩，兩人還算是熟。
    “別理他。”謝無爭起身招呼他進來，“溫章就這德行。”
    溫章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趕緊轉過椅子：“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是說你沒打過微博杯吧，頂級聯賽出道的小天才基本都不打這種小比賽。”
    “越說越過分。”周毅翻了個白眼，“溫哥這人哪都好，就是不會說話。”
    陳浩鬆了口氣，苦笑道：“其實我知道溫哥沒惡意，就是.....確實有點緊張，不知道為什麽。”
    “緊張什麽？”周毅奇怪的看著他，“我們又不是沒見過麵，平時在食堂不是經常碰到嗎？”
    “那不一樣。”陳浩放下外設，“以前是偶然遇到，現在是要一起訓練一起比賽，壓力不一樣。”
    “你可是他們幾個前輩。”溫章拍了拍陳浩的肩膀，“而且你的技術我們都知道，不就是最近剛加入冠軍隊有點緊張嗎，王教練天天誇你呢。”
    “王教練誇我？”陳浩有些意外。
    “當然誇了。”溫章又開始了，“他說你要是心理素質更好點，絕對是頂級選手的料.......”
    話說到一半，溫章看到陳浩臉色又變了，趕緊改口：“我是說，你技術確實很強，就是需要一個輕鬆的環境找回狀態。”
    江嘉明這時走了出來：“陳浩，借調手續都辦完了，微博杯的報名表我也提交了，也就在我們這兒待十多天，你別太緊張。”
    “謝謝江經理。”陳浩點頭，“那我現在應該做什麽？”
    “先熟悉一下我們的戰術體係。”謝無爭示意他坐下，“雖然大家都認識，但我們打法風格和一隊還是有區別的。”
    接下來的幾天，謝無爭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對穆雪鬆的指揮培訓上。
    “指揮的核心不是告訴隊友應該怎麽做，而是幫助隊友做出正確的判斷。”謝無爭站在穆雪鬆身後，看著訓練賽的錄像回放，“你看這裏，周毅明顯想要突進，但你讓他等待支援。這個決策是對的，但是溝通方式有問題。”
    “我應該怎麽做？”穆雪鬆認真地聽著。
    “你說的是周毅別衝，等我們過去，但更好的說法應該是周毅，再等五秒，溫章技能cd。”謝無爭指著屏幕，“前者隻是在阻止，後者是在給信息。隊友知道為什麽要等，知道要等多久，執行起來會更堅決。”
    穆雪鬆恍然大悟：“明白了，我要給出理由和時間節點。”
    “沒錯。”謝無爭點頭，“還有一點，你的語調太客氣了。指揮需要有權威性，不是說要凶，而是要肯定。比如，我覺得我們可以去a點和我們去a點，傳達的信息完全不同。”
    “可是萬一我的判斷錯了.....”穆雪鬆有些擔心。
    “那就錯了。”謝無爭在他腦袋上搓了搓，“錯誤的決策總比沒有決策強，猶豫不決是指揮的大忌，你寧可快速做出一個不完美的選擇，也不要讓隊友等你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