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奧有些口幹舌燥。
    ——隻要開口，他就可以回去，回去和奈邁爾站在一起？
    “就……如此簡單嗎……”
    “真的……真的可以嗎？”
    迪奧被奈邁爾毫無保留的依靠狠狠命中心底，這幾乎是一種欺辱。
    ——帝王怎能被親情束縛！？
    但是，這讓他感到羞愧，而不是生氣。
    畢竟，他隻是要成為帝王，而不是已經成為帝王。
    甚至……或許即便他成為了帝王，也不會真的因此而生氣吧。
    百年，已經太久了。
    對人是如此，對吸血鬼也是如此。
    隻是，迪奧想不通，為什麽在經曆了那麽多以後，奈邁爾還是願意擁抱他，難道真的隻是為了“兄弟”二字嗎？
    迪奧真的想不通。
    他殺人，他犯罪，他成為吸血鬼。
    他辜負，他失意，他不敢麵對母親。
    這樣一個惡人，又怎麽能讓奈邁爾擁抱？難道奈邁爾完全沒有顧慮嗎？
    “就這麽簡單，隻要你開口。”奈邁爾笑了起來，“你的過錯，我們一起背負。”
    “這樣的過錯，真的可以背負嗎？”
    迪奧搖了搖頭，隻覺得奈邁爾太天真。
    百年以來，迪奧害了多少人，他自己清楚，甚至，因此而間接影響到的其他人又有多少？
    這樣的過錯，根本不是區區“背負”二字可以蓋過的，所謂救贖，首先得是罪惡能夠被救贖。
    罪孽深重之下，“救贖”二字也會變得無力。
    在迪奧看來，奈邁爾這些話基本等同於包庇。
    見狀，奈邁爾隻是聳了聳肩，一臉的無所謂：“那又怎麽樣？”
    “什麽？”迪奧一愣。
    “那就怎麽樣？”奈邁爾重複了一遍，淡淡道，“我說了，這是我的自私。
    這不是理念的勝利，而是力量的勝利。
    我能夠改寫命運、改寫現實，有誰質疑我的決定，我就改寫他的命運。”
    “可……”迪奧突然感到一絲荒誕和茫然。
    奈邁爾這麽做，又和先前執著於掌控一切的他何其相似？
    然後呢？然後就是繼續走惡人的道路嗎？
    包庇惡人，將指責惡人的人統統解決掉，這種行徑，和惡人又有什麽區別？
    “嗯哼，就是這樣，沒有區別。”奈邁爾仿佛看出了迪奧的思緒，玩味地笑道，“要背負這樣的罪惡，我們首先就會成為罪惡，所以沒有區別。”
    “……”
    迪奧臉上的茫然退卻，他閉著眼，有些掙紮。
    ——這哪裏是奈邁爾在問要不要站在一起、要不要背負罪惡！這分明是奈邁爾在問他……
    ——帝王的理想和眼前的奈邁爾，到底要選擇哪個！？
    陽謀，
    奈邁爾這是繞著圈子讓他不得不承認錯誤！
    但，迪奧掙紮的，並不是這個選擇。
    而是猶豫，如果選擇了奈邁爾，讓奈邁爾也背負這種無法救贖的罪惡，那奈邁爾又要怎麽辦？
    這個世界豈不永遠沒了二人的容身之地？
    “不要想太多，隻管選一個。”奈邁爾打斷了迪奧的思考，聲音裏帶著肯定和自信。
    迪奧也不懂他哪來的信心，但他當然不可能拋棄奈邁爾去選擇那虛無的帝王和天堂。
    他放棄了似的搖了搖頭，道：“你，選你，好了吧？”
    “那就是最好了。”奈邁爾再次大大方方抱了上來，而後附在迪奧耳邊，有些抱歉道，“接下來會有點痛，你忍一忍。”
    “什麽有點……痛！！？？？！”
    迪奧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股強烈的疼痛刺激得聲音都在上揚。
    他表情扭曲，咬著牙，身體陷入短暫的僵直，雙手因此而不得不下意識抱在奈邁爾身上，雙腿也在戰戰地直立著。
    ——親密之人，能帶來安心。
    迪奧的表情都有點隱隱扭曲，他全力從劇痛中掙紮出來，帶著惱火和抱怨，瞪著奈邁爾，竟是讓疼痛影響了行動，幾乎說不出話來。
    實際上，也不用迪奧開口，奈邁爾也已經看出了迪奧的意思。
    ——你這是做什麽！？你故意的吧！！
    奈邁爾無良地笑了笑，回抱過去，得意地露出狡黠的表情。
    他當然是故意的。
    不這樣的話，迪奧怎麽可能會在口頭上服軟？
    迪奧這種性格，不逼一把，就永遠都不會表露本心。
    劇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是迪奧幾乎覺得自己是在岩漿裏泡了一年。
    回過神來的瞬間，他就異常生氣地拎住了奈邁爾的領口，破口大罵：“你到底搞什麽！！是故意捉弄我吧！”
    “哪有。”奈邁爾嗬嗬一笑，把迪奧的手指一點點掰開，隨後又像樹懶一下掛了過去。
    迪奧的火氣還沒下去，索性側身躲開奈邁爾不合時宜的擁抱，雙手抱胸，站到一旁撇開了眼神：“不給我一個理由，我是不會接受的。”
    “理由已經在你身上了。”奈邁爾沒抱成功，隻好拍拍手站好，裝作啥都沒發生，順便把自己的衣領整理了一番，又把領帶扯下來，重新折疊。
    聞言，迪奧一愣，朝自己身上一看，皺起眉頭。
    “什麽我身上？”
    他看著好像什麽都沒變的自己，有些疑惑。
    忽然，迪奧眼神一動，帶著思索和驚訝地看了眼正慢悠悠整理西裝的奈邁爾，下意識掀開了自己的衣服。
    右臂處，那道猙獰的接合疤痕，消失了。
    ——他的身體變強了？
    不，並沒有。
    所以……
    迪奧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但他顯然還不太敢相信，畢竟這有些匪夷所思。
    他看了眼還是慢悠悠的奈邁爾，歎了口氣，走過去給他拿住領帶，方便他騰出手把西裝理好。
    看著奈邁爾的動作，迪奧眯了眯眼：“所以你真的這麽做了？你真的能做到？”
    奈邁爾回眸，嗬嗬一笑，故意道：“你猜？”
    “你……”迪奧氣得就要摔掉手裏的領帶，一頓，又收回手來，把領帶半摔半塞，按進奈邁爾的西裝口袋。
    奈邁爾索性不戴領帶了，把內裏襯衫的紐扣打開兩顆，才淡淡道：“現在你變回人類了，能下定決心和我站在一起了嗎？
    把吸血鬼的過去拋下，用餘生贖罪——我和你一起。”
    迪奧捏了捏手指，有些不甘地垂著眸，許久，才幾乎看不見地點了點頭。
    ——或許吸血鬼的力量對其他人來說是可怕且不願觸碰的，但對迪奧來說，區區一個太陽的弱點，根本不足以掩蓋吸血鬼軀體的強大。
    ——失去吸血鬼的力量，無疑是一個極大的懲罰。
    盡管迪奧並不覺得這樣可以贖罪，但他清楚奈邁爾隻是拿出一個理由而已，實際上仍然還是在用掌握的力量而非理念，強行地說服自己。
    ——簡單來說，就是單純的為了“師出有名”，若是有人質疑，便用力量和“他都這樣了”，強硬地一筆帶過。
    說服了迪奧，就可以把迪奧的過去藏起來，用來說服世俗。
    就如奈邁爾所說，這次他是真的自私了。
    他不願意接受失去，他隻能接受迪奧和自己一同離去，但顯然他的第三段人生才剛剛開始。
    ——所以，就隻能委屈一下世界咯~
    ——這，是奈邁爾對整個世界開的，巨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