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局長帶裏奇艾爾走了。
    看著房門關閉，“瘋女”平靜的神色一垮，突然撲倒在桌上，滿臉絕望，哭著，卻沒有聲音。
    就如她剛才說的那樣。
    她已經沒有未來了。
    從那位大人身邊被送走後，她嚐試著去找了她的父母，但是父母並沒有認出她，而且，她本該擁有的名字也早就被刻在了墓碑上。
    在地下拳館賺錢，是無名者的迫不得已。
    但也得虧還有這麽一個“工作”，至少，通過地下的關係，她將裏奇艾爾的名字，真真正正地記錄了下來。
    對一個母親來說，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她本該高興。
    然而，三年……
    準確地說，是從兩年前開始，做地下拳手的第二年初起，她就已經沒有未來了，所以她高興不起來。
    地下拳館，終究是灰色地帶的生意。
    為了賺錢，拳館不會理會拳手的問題，他們隻會用金錢去要求拳手如何做。
    於是，為裏奇艾爾辦好身份的代價，是渾身的暗傷，和兩個絕症。
    最終，她成為了“瘋女”，她在酒和毒之中墮落，她毀掉了最後一點見到未來的機會。
    每日的昏昏沉沉，讓她不知自己是誰。
    但，她慶幸，她今天終於清醒——即便這隻是短暫的清醒。
    她更慶幸，自己還能有機會將裏奇艾爾從自己身邊推出去。
    裏奇艾爾患有嚴重的焦慮症和抑鬱症，留在自己身邊隻會越變越糟糕。
    ——裏奇艾爾是那個人的孩子，理應見到更大的世界……
    ——也或許隻是出於還能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母親的“瘋女”的倔強，她想要給裏奇艾爾更好的未來。
    ……
    裏奇艾爾在副局長家又待了一天。
    雖然他沒聽見，但是他知道，副局長是和母親達成了協議，接下來就由副局長來收養他。
    隻是，他的心底好像更加空落落的，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
    下午的紅霞連成一片，那顏色，重得嚇人。
    副局長比以前早了太多下班，第一時間就來了裏奇艾爾的房間。
    ——他帶來了一個糟糕的消息。
    地下拳館的人並不守信，裏奇艾爾的身份證明有問題，所以裏奇艾爾隻能去孤兒院，不能被副局長收養。
    另外……
    “裏奇……”
    “嗯？”裏奇艾爾回過神，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見了副局長沉默而複雜的神色。
    “裏奇，你的母親……走了。”
    “……”
    一瞬間，裏奇艾爾木木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詫異，他好像短暫地失去了對文字的理解能力，而後又顫著瞳孔，低聲自語地問道，“走了……是指什麽……”
    “她離開這個世界了，因為絕症。”副局長低著頭，不知該說什麽。
    從想要收養裏奇艾爾的角度，副局長本能地想和裏奇艾爾說她母親是自殺，但他說不出口。
    盡管明知道對裏奇艾爾這樣比同齡人聰明得多的小孩說死因是絕症，會更輕易讓裏奇艾爾發覺她母親並不真的無所謂，進而斷掉自己收養對方的機會，
    可副局長還是說了實話。
    “瘋女”死於絕症，而且，並不存在僥幸，即便從這個絕症的手中活下來，“瘋女”也還是要麵對第二個絕症，以及滿身的暗傷。
    她沒有那麽多時間調理身體，每天都幾乎是透支著在打拳賽。
    “嘩啦啦……”
    副局長忽然拿出一個檔案袋，上麵寫著裏奇艾爾母親的名字，這是裏奇艾爾第一次知道母親叫什麽。
    “貝塔”，beata，拉丁文中，意為最快樂幸福的人。
    今天，這個名字的主人，終於和名字本身一起，回到了早就刻上的地方，墳墓。
    ——哪怕貝塔已經回不到家鄉，隻能在費城找個公墓草草埋下。
    捏著檔案袋，副局長為裏奇艾爾撕開封條，將裏麵的東西都遞給了他。
    “這是你母親這些年攢下來的所有的錢，按照遺囑，全部留給你。雖然這樣有點壞規矩，但是我想把這些都交到你手裏，因為……”
    副局長說著，從一大堆錢裏麵摸出一張照片，那是裏奇艾爾出生後不久，被貝塔抱在懷裏的照片。
    那時貝塔笑得真的很開心，和她的名字的意義一樣。
    “母親……”裏奇艾爾覺得眼睛好幹澀，嘴巴說不出話來。
    忽然，他有了情緒，卻是苦笑。
    “母親沒有拋棄我……但是今天，我失去了母親……”
    副局長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沒有說話，而是讓他好好緩緩。
    許久，副局長再次開口道：“還有一個……有些不合時宜的消息。”
    “請說吧，副局長先生。”裏奇艾爾點了點頭，明明眼睛幹得不行，卻也是伸手擦了擦，好像自己的確哭過了。
    副局長歎了口氣，起身將門打開，就見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走了進來，一臉沉默。
    “裏奇艾爾，和我走吧。”
    “……”裏奇艾爾沒有回答，一張小臉從茫然，到震驚，隨後是劇烈的悲傷和怒火。
    他突然從床上跳了起來，撲到男人身上，所有擠壓起來的淚水洶湧而出，兩隻手瘋狂地拍打著男人的胸膛和後背，直到完全沒了力氣，沉沉睡去。
    “我先帶他走了，貝塔……會有sp的人來幫忙運走，我會將她好好安葬。”
    迪奧看著裏奇艾爾的臉，依舊是沉默，許久之後，才忽然轉過頭，對副局長道。
    副局長一愣，看著迪奧頭也不回地走，才反應過來迪奧這是在告訴自己，他能讓裏奇艾爾過得很好。
    揉了揉鼓脹的額頭，副局長終於露出疲態。
    他拾起地上那沒有被帶走的檔案袋，整理好，又帶在了身上，準備送回警局，當作無事發生。
    ——如果有哪個不長眼的警員問起丟失的照片，或許他也有點大道理可以講。
    ……
    1995年夏，裏奇艾爾六歲。
    這年，他和母親和解。
    這年，他失去了母親。
    這年，他初見父親。
    這年，他姓布蘭度，以後，他依舊是有家的孩子，父親會代替母親來愛他。
    裏奇艾爾是很固執的小孩，不會相信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現的父親是個會愛別人的人。
    但迪奧沒那麽多對小孩的揣測，他隻是想用時間告訴裏奇艾爾，身為父親，即便遲來，也總會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