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一聲極其微弱、如同遊絲般的呻吟，從艾薇的方向傳來。
    卡西姆的心髒猛地一跳！他試圖呼喊，卻隻發出沙啞的嗬嗬聲。
    “指……揮官……”艾薇的頭極其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抬了起來。她的臉上布滿幹涸的血痂，一隻眼睛腫得隻剩下一條縫，另一隻眼睛勉強睜開，眼神渙散而痛苦，但還活著！“我……還……在……”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每說一個字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咳嗽。
    “還……有……人……嗎……”卡西姆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裏擠出嘶啞的問詢。
    死寂。隻有艦體深處傳來的、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金屬應力呻吟回應著他。
    就在絕望再次要將他吞噬時——
    “這……裏……”一個微弱的聲音，從主控台下方一堆扭曲的金屬碎片中傳來。是導航員莉亞！她的一條腿被沉重的碎片壓住，臉色慘白如紙，但她的手指，正微弱地敲擊著身下的金屬板，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緊接著，通訊台的方向，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通訊官瑞恩掙紮著從一堆線纜中探出頭，半邊臉血肉模糊，但他還活著！
    一個，兩個，三個……如同在廢墟中頑強探頭的草芽，極其微弱的生命跡象在艦橋各處掙紮著顯現。卡西姆艱難地掃視，心中升起一絲悲涼的暖意。幸存者……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一，而且個個重傷瀕危。
    “報告……狀態……”卡西姆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艦體……靜止……”莉亞的聲音帶著極度的痛苦和難以置信，“外部……環境……未知……引力……混亂……微弱……有……大氣？成分……不明……”
    “能源……全無……”瑞恩的聲音斷斷續續，“核心熔爐……徹底……熄火……應急……電池……耗盡……所有係統……離線……”
    “傷亡……”艾薇掙紮著想坐起來，卻痛得倒抽冷氣，“無法……統計……艦橋……目視……十人……存活……重傷……其他區域……未知……”她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我……沒有……藥物……沒有……設備……”
    絕對的困境。能源耗盡，艦體瀕臨解體，幸存者重傷垂死，環境未知且充滿詭異。比麵對熵序之眼時更令人絕望，因為連掙紮的力量都已徹底失去。
    卡西姆的目光，再次投向觀察窗外。
    那幽暗的光，勾勒出的景象，讓他的靈魂都在顫栗。
    他們似乎處於一個……巨大的墳場之中。
    目光所及，是望不到邊際的虛空。但這虛空並非空無一物，而是漂浮著難以計數的、龐大到超乎想象的殘骸！那不是小行星，也不是普通的星艦碎片。那是一座座如同山脈般連綿的、斷裂的星際堡壘殘骸；是扭曲成詭異幾何形狀的、比“終焉救贖”號龐大百倍的未知巨艦骨架；是無數破碎的、如同星球外殼般的弧形裝甲板；還有更多難以名狀的、仿佛由凝固能量或奇異金屬構成的巨大構造體碎片。
    它們無聲地懸浮在幽暗的光中，表麵覆蓋著厚厚的、如同星塵般的灰燼，散發著古老、冰冷、死寂到極點的氣息。時間在這裏仿佛失去了意義，隻剩下永恒的腐朽與沉寂。
    而“終焉救贖”號，如同巨獸腳下的一粒微塵，傾斜地“擱淺”在一塊相對平坦的、由某種暗沉合金構成的巨型平台殘骸之上。這平台殘骸隻是這片無邊墳場中微不足道的一塊碎片。
    這裏，就是……歸墟？星骸的墳場？滅絕文明的最終墓地？
    “看……上麵……”莉亞的聲音帶著極度的驚駭。
    卡西姆艱難地抬起頭，透過觀察窗向上望去。
    幽暗的“天空”，並非宇宙的黑暗。它被一種緩慢流淌、如同凝固瀝青般的暗銀色“雲層”所覆蓋。這雲層厚重、粘稠，散發著微弱的、冰冷的金屬光澤。無數更加巨大的星艦殘骸、破碎的星辰核心、甚至是一些難以理解的、如同生物化石般的巨大骸骨，半沉半浮地嵌在這片暗銀色的“海洋”之中。它們如同被琥珀凝固的遠古巨蟲，隻露出部分猙獰的輪廓。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這片暗銀色“雲層”的深處，隱隱有無數的、極其細微的暗銀電弧在無聲地閃爍、跳躍。每一次閃爍，都帶來一種極其微弱的、仿佛空間本身在呻吟的嗡鳴。這嗡鳴，與卡西姆意識深處、與艦體裂縫中那暗銀紋路產生的共鳴，隱隱呼應！
    “星……骸……低語……”卡西姆喃喃道。那冰冷聲音的來源，就是這片暗銀色的“天幕”？這歸墟的“意誌”？
    “指揮官……快看！”艾薇的聲音突然帶上了一絲異樣，她掙紮著指向艦橋前方，一塊扭曲變形的內壁。
    卡西姆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隻見那塊內壁的金屬表麵，一道之前並不明顯的撞擊裂縫邊緣，正散發著極其微弱的、冰冷的暗銀光澤！那光澤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與觀察窗外那暗銀色“雲層”深處的電弧閃爍，隱隱同步！
    不僅這裏！卡西姆的目光掃過艦橋。在更多布滿撞擊傷痕、撕裂口的金屬斷茬處，在那些扭曲裸露的線纜端口，甚至在一些船員身下流淌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泊邊緣……都開始浮現出同樣微弱、冰冷的暗銀輝光！這些光點如同垂死星辰最後的餘燼，頑強地在艦體的累累傷痕中閃爍著！
    艦體的傷痕……在歸墟這詭異的環境中，被再次激活了？不是熾熱的燃燒，而是冰冷的、如同星骸本身一樣的……脈動？
    “阿貝爾！”卡西姆猛地想起輪機長，掙紮著試圖挪動身體，劇痛讓他眼前發黑。
    “我在……這裏……”一個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從壓著阿貝爾的那根金屬梁柱下傳來！隻見那根沉重的梁柱表麵，與阿貝爾焦黑碳化的手臂接觸的部分，竟然也亮起了同樣的、冰冷的暗銀紋路！這些紋路如同活物般，沿著梁柱表麵和阿貝爾的手臂緩慢蔓延、交織！
    更令人震驚的是，阿貝爾那隻被碳化、本應徹底壞死的手臂，在暗銀紋路的包裹下，碳化的部分竟然在極其緩慢地……剝落？露出下方鮮紅的、仿佛新生的肌肉組織？雖然過程極其緩慢，痛苦也讓阿貝爾的臉扭曲變形，但這無疑是違背常理的再生！
    “這光……在……修複？”艾薇作為醫療官，瞬間捕捉到了這顛覆性的現象，聲音因激動和難以置信而顫抖，“不……不是修複……是……重構？利用……環境中的……某種東西？”
    就在這時，一直試圖連接外部環境的瑞恩，發出了一聲驚呼：“有……有信號！非常……微弱……斷斷續續……不是我們的頻道！編碼……完全……無法識別！來源……就在……附近！殘骸……深處！”
    殘骸深處？這片星骸墳場裏，除了他們，還有其他活物？或者……是某種自動裝置？
    卡西姆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是希望？還是新的致命威脅？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劇痛和虛弱如同跗骨之蛆。他看向艦橋內掙紮求生的寥寥數人，看向艦體傷痕中頑強閃爍的暗銀光點，看向觀察窗外那無邊無際、埋葬了無數文明的星骸墳場和上方那流淌著電弧的暗銀天幕。
    那個冰冷的聲音還在他意識深處回蕩：“可利用價值……存在……”
    歸墟將他們吞噬，並非為了毀滅？而是因為……他們艦體上那些由痛苦與犧牲激活的“傷痕”，那些“低熵共振”的特質，對這死寂的墳場而言，是某種……“可利用”的東西？
    這詭異的暗銀光輝，是歸墟給予的“饋贈”，還是更深的束縛？
    “莉亞……”卡西姆的聲音嘶啞而沉重，每一個字都耗盡力氣，“嚐試……定位……信號源……方向……距離……”
    “艾薇……觀察……記錄……所有……暗銀紋路……變化……尤其……阿貝爾……”
    “瑞恩……繼續……監聽……嚐試……最原始……脈衝……回應……”
    “其他人……保存……體力……等待……”
    命令艱難地發出。幸存的船員們用眼神傳遞著無聲的回應。沒有歡呼，沒有希望，隻有沉重的、如同背負著整個艦隊亡靈的責任感，以及在這片死寂墳場中掙紮求生的本能。
    卡西姆的目光再次投向觀察窗外那片幽暗的光。星骸的輪廓在冰冷的暗銀輝光中沉默著，如同無數雙空洞的眼睛，凝視著這艘闖入它們永恒安息之地的、傷痕累累的方舟。
    歸墟的低語，仍在繼續。星骸墳場的秘密，才剛剛向他們揭開冰冷的一角。而他們這些宇宙的棄子，將在這埋葬了無數輝煌的墳墓中，尋找那渺茫到近乎虛無的……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