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界的春雨總是來得突然。
    黃浩牽著馱有昏迷少女的瘦馬，在官道旁的茶棚躲雨。九霄劍裹在蓑衣裏，劍格處的補天石每隔片刻就會輕微震動，頻率與雨滴敲打青石板的節奏奇妙吻合。
    "客官，您的薑茶。"茶博士端來粗陶碗，眼睛卻一直往少女身上瞟。少女被黃浩用粗布裹得嚴實，隻露出小半張蒼白的臉，但脖頸處蔓延的黑紋還是隱約可見。
    黃浩拋下兩枚銅錢："青州書院還有多遠？"
    "順著官道再走二十裏，看見"明德至善"的牌坊就是。"茶博士湊近壓低聲音，"不過最近書院封山，說是要修繕藏書樓。好些求學的秀才都被打發回來了。"
    雨幕中傳來馬蹄聲。五六個戴鬥笠的騎手在茶棚外勒馬，為首者掀開遮雨簾，露出緝妖司的銅牌。黃浩的右手無聲滑向九霄劍，晶化部分已經蔓延到指關節，在昏暗光線下泛著詭異彩光。
    "這位兄台看著麵生啊。"緝妖衛的目光在黃浩右手停留片刻，"從北邊來的？"
    茶博士突然打翻陶碗，熱水濺到緝妖衛靴子上。"哎喲瞧我這老糊塗！官爺恕罪！"他手忙腳亂地擦拭，趁機擋住黃浩的右手，"這位客官是來青州投親的，他妹子染了怪病..."
    趁這間隙，黃浩左手悄悄捏碎塊薑糖。辛辣氣味掩蓋了晶化皮膚散發的特殊氣息。緝妖衛皺眉後退，最終甩袖離去，但黃浩注意到其中一人偷偷在門框上貼了張符紙——是追蹤用的子母符。
    雨勢稍歇，黃浩立刻起身。茶博士追出來塞給他一包藥草："敷在姑娘心口，能暫緩黑毒蔓延。"老人眼神複雜，"三十年前我女兒也是這樣...最後是書院墨先生救的她。"
    馬蹄聲去而複返。黃浩顧不得道謝，背起少女鑽入道旁竹林。九霄劍在鞘中嗡嗡作響，劍格補天石指引著某個特定方向。他循著感應奔出三裏地，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白牆黑瓦的建築群依山而建，正門牌坊上"青州書院"四個鎏金大字被雨水洗得發亮。奇怪的是，書院周圍半裏內的地麵完全幹燥，仿佛有無形屏障擋住了風雨。
    "陣法結界..."黃浩剛靠近牌坊，懷中突然一燙。青筠給的冰晶吊墜正在融化，金紅色血珠中的微縮地圖自動展開，顯示書院後山有座倒立塔樓的虛影。
    牌坊下轉出個青衫儒生："閣下可是姓黃？"見黃浩警覺後退，他微笑拱手，"院長今晨卜卦，說午時三刻有貴客至。請隨我來，這位姑娘需要醫治。"
    書院內部比外觀大得多。穿過三重院落時，黃浩注意到每個天井中央都立著塊劍形石碑，碑文不是儒家經典，而是某種古老符文。更詭異的是，晨讀的弟子們吟誦的並非四書五經，而是循環往複的十二字口訣：
    "天罡正，地煞伏，玄塔立，萬魔囚。"
    帶路儒生突然駐足："院長在藏書樓等您。"他指向西側一座七層木樓，"弟子隻能送到此處。"
    黃浩剛踏進藏書樓，背後的門就無聲關閉。昏暗中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某個蒼老的聲音從高處傳來："黃家小子，你比你父親當年還能惹麻煩。"
    燭火自燃，照亮螺旋樓梯上端坐的白須老者。他膝上攤開的不是書冊，而是塊刻滿星圖的青銅板。板中央凹陷處，靜靜躺著塊拇指大小的補天石碎片。
    "墨院長認識家父？"
    "何止認識。"老者拄著鶴嘴杖緩步下樓，木質假腿敲擊地板的聲音格外清脆，"十五年前豫州水患，就是他用九霄劍斬開泄洪道，代價是右腿被相柳黑毒侵蝕。"他掀開袍角，露出和小腿血肉相連的木假肢，"我砍下他右腿時，你小子還在樹上掏鳥窩。"
    記憶碎片突然閃回——那年洪水滔天，父親被人抬回來時右腿隻剩白骨。當時確實有個白胡子老頭在屋裏大吼大叫，而自己躲在院中老槐樹上發抖...
    "您就是茶博士說的墨先生？"
    老者不答，徑直走向昏迷的少女。他翻開她眼皮看了看，突然用鶴嘴杖猛擊地麵："淨世盟的"螢"？你小子怎麽撿到她的？"
    "商隊遇襲時..."
    "放屁！"墨院長厲聲打斷，"這丫頭是淨世盟培養的"燈"，專門用來搜尋相柳血脈的活體探測器！"他扯開少女衣領，露出鎖骨處的火焰紋身，"看見沒？每盞"燈"都刻著編號，這是第七號。"
    黃浩的晶化右手突然刺痛。少女心口的黑紋像活物般蠕動起來，幾縷黑沙滲出皮膚，在空中組成箭矢形狀指向他。
    【她在指認你！】九霄劍中的黃玥突然出聲，音調卻異常冰冷，【書院地下有東西被喚醒了。】
    劍格補天石迸發強光，照亮了藏書樓牆壁——那些看似普通的木質牆板上，竟然刻滿與靈劍宗地穴相同的劍形符文。更驚人的是，所有書架排列構成的圖案，赫然是放大版的補天石紋路。
    墨院長臉色大變："劍靈醒了？"他撲向青銅星圖板，"所有人立刻撤離書院！啟動甲級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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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聲響徹書院。弟子們訓練有素地列隊撤往後山，而黃浩被墨院長拽著衝向地下室。少女由兩個壯實儒生用擔架抬著，她身上的黑沙越來越活躍，已經形成薄霧籠罩全身。
    "聽著小子。"墨院長邊跑邊喘，"書院地下是第一玄塔"子塔"。淨世盟找它找了三十年，沒想到被你帶著"燈"直接引路！"
    地下室的入口藏在廚房水缸下。沿著潮濕的台階下行百步，前方出現青銅大門。門中央的鎖孔形狀，赫然與九霄劍格輪廓一致。
    "隻有九霄劍能開門。"墨院長推了黃浩一把，"快！"
    黃浩剛舉起劍，整條右臂的晶化部分突然劇痛。九霄劍像烙鐵般發燙，劍格補天石與青銅門上的凹槽產生強烈共鳴。就在劍尖觸及鎖孔的刹那，劍身突然浮現出白甲黃玥的虛影：
    "愚蠢！"她冷喝，聲音震得地下室簌簌落灰，"開門需要活祭，你們想害死他嗎？"
    墨院長卻笑了："果然是"她"。"他突然用鶴嘴杖刺向自己左胸，挖出塊血淋淋的晶體，"守塔人的心晶，夠資格當祭品了吧？"
    白甲虛影沉默片刻，伸手抓過心晶按在劍格上。九霄劍頓時光芒大作，劍身延長三寸，精準插入鎖孔。隨著轟隆巨響，青銅門緩緩開啟，露出後麵倒立的塔尖——與靈劍宗所見一模一樣，隻是規模小得多。
    "進去！"墨院長癱坐在地，傷口卻不流血，"塔裏有你要的答..."
    破空聲打斷了他的話。三支黑冰箭從台階上方射來，兩支貫穿墨院長肩膀，最後一支直奔黃浩咽喉。九霄劍自動格擋，但箭上附著的黑沙突然散開，化作小蛇鑽入少女鼻孔。
    少女猛然睜眼，瞳孔變成豎直的蛇瞳。她漂浮而起，黑沙在周身形成漩渦："找到你了...第一塔..."
    黃浩想衝過去，卻被無形力量彈開。白甲黃玥再次現身，這次完全脫離劍體："幻魘的分身。"她並指成劍，淩空劃出個血色符文，"借這丫頭的身體降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師姐別來無恙啊。""少女"輕笑，聲音變成幻魘特有的多重音，"師尊要是知道你把補天劍訣教給外人..."
    白甲黃玥根本不廢話，血色劍氣直接劈出。黑沙漩渦被一分為二，但很快重組。兩種力量在地下室激烈碰撞，震得塔尖都開始搖晃。黃浩想幫忙，卻發現晶化已經蔓延到右臉，連視線都被七彩光暈幹擾。
    混戰中，真正的少女意識突然掙紮浮現："玄塔...鎖著記憶..."她痛苦地抓向黃浩，"我看過...你的...檔案..."
    墨院長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撲向兩人中間。他撕開衣襟，露出胸口密密麻麻的封印紋路："書院弟子聽令！地煞伏魔陣！"
    地麵劇烈震動。所有劍形石碑破土飛來，在塔尖周圍組成立體劍陣。白甲黃玥趁機一劍刺入少女心口，卻不是傷害她，而是用劍氣逼出黑沙："浩兒，取塔頂石！"
    黃浩衝向塔尖。頂端的補天石碎片自動飛入他手中，與冰晶吊墜裏的血珠融合。耀眼金光中，少女身上的黑紋迅速消退，而幻魘的分身發出不甘的嘶吼消散。
    當光芒褪去，地下室恢複平靜。塔尖重新沉入地底，墨院長靠著牆壁奄奄一息。少女安靜地躺在角落，呼吸平穩。隻有九霄劍還懸浮在空中，劍格處新鑲嵌的補天石碎片熠熠生輝。
    白甲虛影轉向黃浩："記住，下次晶化超過胸口前..."她的形象突然模糊，切換回平常的黃玥，【哥哥？發生什麽了？我怎麽在外麵？】
    墨院長咳著血笑出聲："果然如此...雙生劍靈..."他艱難地掏出塊玉簡塞給黃浩，"去第二座塔...辰位...洞庭..."
    話未說完，老人就斷了氣。他胸口的封印紋路全部亮起，化作流光注入九霄劍。劍格補天石因此又亮了幾分，投射出的立體地圖上，第二個光點在南方水澤區域閃爍。
    少女這時蘇醒過來。她茫然地環顧四周，最後目光落在黃浩臉上："我是...螢？"她摸著自己鎖骨處的火焰紋身，"第七號...燈..."
    台階上方傳來雜遝腳步聲。幸存的儒生們衝下來時，黃浩正抱著墨院長的遺體。他右臉的晶化在補天石作用下暫時停止蔓延，但皮膚下的蛇鱗紋路越發清晰。
    "帶院長上去安葬。"他輕聲吩咐，然後轉向自稱螢的少女，"你能走路嗎？我們要去南方。"
    螢點點頭，突然壓低聲音："我在幻魘的記憶裏看到...他們給你準備了特殊的容器..."她指著黃浩的晶化部分，"當這個覆蓋全身時...你就會變成...橋..."
    九霄劍突然震動起來。黃玥的聲音同時響起：【別信她！我讀取到這個女人意識深處有幻魘留下的——】
    劍鳴戛然而止。因為螢已經握住黃浩的晶化右手，而她接觸的位置，晶體正在緩慢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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