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道突然傳來金屬變形的呻吟，我這才發現整麵牆的監控探頭都在緩慢轉動，如同複眼昆蟲的瞳孔。導師的影像在十六塊屏幕間分裂重組，每個畫麵裏的笑容都微妙地變化著：有時是慈祥的長輩，有時是狂熱的信徒，最後定格成古希臘神話裏銜尾蛇圖騰的詭異微笑。他的白大褂下擺無風自動，露出鞋尖沾著的暗紅汙漬，那顏色讓我想起三天前失蹤的助教最後發來的消息——"導師的咖啡裏，有東西在遊動"。
    此刻，安祿山那張肥碩麵孔上的獰笑在我腦海中不斷扭曲變形，竟與三日前在太學講堂上遇到的胡人導師完美重合。那人撫摸著腰間鑲滿寶石的蹀躞帶，用帶著西域口音的官話說道："聖上對祿山將軍的信任，可比當年對高仙芝將軍深厚多了。"他指尖劃過鎏金酒樽的鎏金紋路，燭火在錯金雲紋間跳動，恍惚間竟與安祿山進獻白鸚鵡時玄宗眼中閃爍的光芒如出一轍。
    我猛然攥緊手中泛黃的《安祿山事跡》，書頁間夾著的密報正記錄著範陽軍械庫異常的鐵器出入——那些本該送往幽州戍邊的橫刀，此刻正在太仆寺的廄房裏鍍上孔雀紋。昨夜潛入安祿山府邸時，在密室暗格裏發現的西域占星圖更令我心驚：北鬥七星的位置赫然對應著長安三大禁軍駐地，而天樞星正指向華清宮的溫泉眼。
    "張學士可曾注意安節度使每次獻馬，必選雙數？"導師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他蘸著酒水在檀木案幾畫出玄鳥圖騰，"《周禮》有雲："天子六轡，諸侯四轡"，可安祿山上月獻的九匹三花馬，鬃毛皆染孔雀藍——這顏色，與楊貴妃霓裳羽衣的鮫綃如出一轍。"他蘸墨寫下"清君側"三字，墨跡未幹便化作血滴滲入宣紙，恰似三個月前洛陽城頭被叛軍射落的玄鳥旗。
    窗外更鼓敲響三更時，我突然明白這場綿延十年的布局：從安祿山在範陽校場故意讓戰馬踏碎楊國忠門生進獻的祥瑞玉璧，到借平盧軍糧短缺之名在河北道安插親信；從高力士代獻白鸚鵡時暗藏的西域迷香，到輔璆琳受賄後偽造的《安祿山忠誠錄》——每個細節都如精密齒輪咬合，最終在驪山圍獵那日轟然啟動。此刻我摩挲著袖中冰涼的虎符，終於讀懂安祿山每次拜見太子時刻意錯開的腳步——那不是僭越，而是為避開東宮暗衛的窺視。
    我鬼使神差地將指尖按上虎符表麵的饕餮紋，青銅器特有的涼意順著指腹滲入骨髓。那些戰國時期鑄造的獸目突然泛起幽藍微光，十六道數據流從紋路深處迸射而出，在實驗室穹頂投射出《推背圖》第四十五象的卦象——坎下艮上的蒙卦。十六塊全息屏同時炸開血色漣漪，導師的虛影在量子糾纏的數據風暴中扭曲變形，最終定格成《安祿山事跡》裏記載的讖語："飛者不飛，躍者不躍"。
    虎符表麵的饕餮紋此刻如同活物般蠕動，商周青銅器特有的饕餮獸麵在藍光中顯露出猙獰全貌。這種融合了良渚玉器神徽與殷商巫術的紋飾，本是象征王權溝通天地的媒介，此刻卻化作數據洪流中的上古凶獸。我突然想起上周在三星堆遺址發現的青銅神樹殘片，那些同樣布滿獸麵紋的枝椏，不正是《山海經》記載的"建木"原型麽？
    "坎為水，艮為山，蒙卦主啟蒙卻暗藏殺機。"導師的影像突然用甲骨文刻出卦辭，實驗室的量子計算機瘋狂運算著《推背圖》第四十五象的隱喻。全息投影在牆壁上交織出安史之亂的幻象：馬嵬坡的梨花混著血雨紛飛，楊玉環的霓裳羽衣化作數據流中的二進製代碼，而屏幕角落裏，某個身披明光鎧的將軍虛影正對著虛空舉劍——那分明是《安祿山事跡》裏記載的禁軍統領陳玄禮。
    當第一滴凝結著量子態的血珠從虎符邊緣墜落，整座地下實驗室突然劇烈震顫。饕餮紋中浮出《推背圖》第四十五象的完整讖語："炎運宏開世界同，金烏隱匿白洋中"，而導師的影像在量子漲落中分裂成無數個分身，每個分身都在用不同的語言重複著同句話："當蒙卦吞噬離火，九紫離火運將終結於東海..."
    "張學士可識得此物？"暗處傳來玉玨相擊的脆響，驚起簷角銅鈴微顫。太子李亨的蟒紋袍角掠過滿地星圖，暗紅織金緞麵在月光下泛起血色漣漪，四爪蟒紋隨步伐遊走如活物，正指向華清宮方向。他手中錯金銅尺寒芒流轉，尺麵浮雕的驪山溫泉眼竟與密室穹頂的占星圖天樞星完美重合，暗合《周髀算經》"天圓地方"之數。
    我瞥見他腰間蹀躞帶懸掛的香囊，正是三日前助教失蹤前佩戴的西域龍涎香囊。鎏金嵌寶的囊袋上，波斯文"阿娜希塔"咒文在燭火中忽明忽暗，與星圖邊緣的二十八宿暗紋遙相呼應。太子指尖撫過尺麵溫泉浮雕時，袖口滑落的翡翠扳指倒映出驪山溫泉宮方向升起的狼煙——那是三日前助教最後出現之地，如今已被鐵甲軍圍得鐵桶相似。
    "張公可還記得貞觀三年的星隕之變？"太子嗓音裹著驪山溫泉特有的硫磺氣息，錯金銅尺突然指向我懷中《開元占經》殘卷，"當年張學士以溫泉硫磺為引，在驪山觀星台推演出武氏代唐的天象，如今..."話音未落，密室暗門轟然洞開，卷起滿地星圖如黑蛟翻騰，露出牆角暗格裏半開的鎏金銅匣——匣中二十八枚玉玨正與太子腰間蹀躞帶的西域寶石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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