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9章 無畏擒龍(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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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梅綻滿枝頭的時候,吳山居的院子像落了場碎雪。鵝黃色的花苞頂著薄霜,在凜冽的寒風裏微微顫動,暗香卻穿透冷意,絲絲縷縷鑽進鼻腔,混著烤紅薯的焦香,成了冬日裏最讓人踏實的味道。
    吳畏坐在暖爐邊,看張起靈用炭火烤紅薯。紅薯埋在通紅的炭塊裏,表皮漸漸焦黑,偶爾“啪”地裂開道縫,露出金黃的瓤,熱氣裹著甜香漫出來,把玻璃窗熏出層白霧。“念安說陽陽從北京回來了,”他用鐵釺撥了撥炭火,火星濺在爐壁上,“那小子在全國選拔賽拿了第一,直接進了奧運集訓隊,今天要來報喜呢。”
    張起靈從炭裏扒出個烤得焦黑的紅薯,用帕子包著遞給吳畏:“嚐嚐。”焦脆的皮一掰就開,甜絲絲的熱氣撲在臉上,像把整個冬天的暖都捂在了手裏。
    吳畏咬了一大口,燙得直吸氣:“比李鐵柱菜館的烤紅薯還香。”他突然瞥見窗台上的臘梅,枝椏上係著個小小的紅繩結,是念安去年係的,說是“給梅花保暖”,“陽陽這孩子,比他爸還沉穩,訓練那麽苦,從來沒喊過累。”
    “有韌性。”張起靈點頭,往爐裏添了塊栗木炭,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他鬢角的白發泛著銀光。他從櫃裏拿出個錫罐,裏麵裝著去年的桂花糖,是陽陽封的那罐,已經醃得琥珀色,“等會兒衝桂花茶。”
    院門外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清脆得像冰塊碰撞。陽陽推著車進來,後座上坐著念安,兩人都裹著厚厚的棉襖,圍巾上沾著雪粒。陽陽比半年前又高了些,肩膀寬了不少,眉眼間褪去了稚氣,倒有幾分張起靈年輕時的沉靜。
    “麒麟叔叔!鳳凰叔叔!”念安跳下車,圍巾滑到脖子上,露出凍得通紅的臉頰,“陽陽拿第一了!比李鐵柱哥哥當年還厲害!”
    陽陽把車靠在臘梅樹下,從背包裏掏出個燙金證書,遞到張起靈麵前,手指微微發顫:“教練說……有希望參加奧運會。”
    張起靈接過證書,指尖撫過“全國冠軍”的字樣,又看了看陽陽凍得發紫的耳朵,轉身進了屋,拿了條厚圍巾出來,往他脖子上一繞:“進去烤火。”
    念安從包裏掏出個保溫桶,裏麵是陽陽媽做的酸菜餃子:“我媽說要趁熱吃,配著烤紅薯,暖和!”她把餃子倒進瓷盤,白霧騰騰的,在玻璃窗上又添了層水汽。
    吳邪踩著積雪進來,手裏舉著個相機,鏡頭上還掛著冰碴:“我拍了陽陽領獎的照片!”他把相機往桌上一放,凍得直搓手,“那小子站在領獎台上,跟小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渾身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勁兒,結果念安一喊他,臉刷地就紅了。”
    他小侄子跟在後麵,捧著個雪人模型,是用臘梅枝做的胳膊,紅豆做的眼睛:“給麒麟叔叔的!我堆了一早上,凍得手都麻了!”
    霍秀秀和小花來了,帶來了剛燉好的羊肉湯,湯色乳白,飄著翠綠的蔥花。“我媽說冬天喝羊肉湯最滋補,”霍秀秀給每人盛了一碗,“特意多加了當歸,補氣血。”
    陽陽捧著碗湯,悄悄往念安碗裏夾羊肉,被念安瞪了一眼,卻還是固執地把最大塊的羊排夾給她。念安嘴上嘟囔著“我不愛吃肥肉”,卻吃得幹幹淨淨,嘴角沾著油星,像隻偷喝了肉湯的小貓。
    “說起來,”小花看著陽陽,眼裏帶著笑意,“我跟你爸說好了,等你比完賽,讓他給你做套新模具,刻上奧運五環,到時候咱們做‘冠軍糕’。”
    陽陽的臉瞬間紅了,低頭喝湯假裝沒聽見,耳根卻紅得像爐裏的炭火。念安搶著說:“我要學做鳳凰形狀的!給陽陽當護身符!”
    李鐵柱的雙胞胎穿著國家隊隊服來了,肩上別著“教練”的徽章。哥哥手裏提著個獎杯,是他倆剛拿的亞洲錦標賽團體冠軍:“給叔拜年!順便送獎杯!”
    弟弟則掏出個平板電腦,點開段視頻:“這是陽陽的比賽錄像,最後那個絕殺,跟小哥當年教的‘借力打力’一模一樣!”
    視頻裏,陽陽在賽場上靈活躲閃,最後借力一推,對手應聲倒地,動作幹淨利落,像極了年輕時的張起靈。眾人看得連聲叫好,念安更是激動得拍著桌子,喊得嗓子都啞了。
    中午,李鐵柱帶著媳婦來了,扛著口巨大的鐵鍋,說是要做“鐵鍋燉大鵝”,給陽陽慶功。鵝是自家養的,肥得流油,剁成塊扔進鍋裏,加了酸菜、粉條、凍豆腐,咕嘟咕嘟燉得冒泡,香味飄出半條街。
    肥貓蹲在爐邊,盯著鍋裏的大鵝流口水,尾巴甩得像撥浪鼓。吳邪的小侄子拿著根鵝腿逗它,被霍秀秀一把奪過去:“貓不能吃這麽鹹的!”
    “給它留塊紅薯。”張起靈從爐裏扒出個小紅薯,掰了半塊放在碟子裏,肥貓立刻湊過去,吧唧吧唧吃得滿臉是灰。
    飯桌上,李鐵柱的雙胞胎給陽陽講奧運集訓的注意事項,從飲食到作息,說得頭頭是道。哥哥說:“別緊張,就跟在院子裏練摔跤一樣,把對手當成當年搶你烤紅薯的念安就行。”
    念安氣得把粉條甩到他碗裏:“誰搶他紅薯了!明明是他自己吃不完!”
    陽陽連忙打圓場:“是我讓給念安的,她愛吃甜的。”
    眾人都笑了,窗外的臘梅在寒風裏輕輕搖晃,暗香浮動,像在偷聽這滿桌的熱鬧。吳畏看著張起靈給陽陽夾鵝肉,突然覺得時光過得真快——當年那個躲在玉米堆裏偷吃粘豆包的小不點,如今已經長成能獨當一麵的少年,而他和張起靈,也在這柴米油鹽的煙火裏,慢慢添了鬢邊霜。
    下午,陽陽要回隊裏了。臨走前,他把全國冠軍的證書放在正廳的博古架上,和李鐵柱雙胞胎的獎牌、張起靈的金牌擺在一起。“等拿了奧運金牌,”他看著張起靈,眼神亮得像爐裏的炭火,“我一定第一個送來。”
    張起靈從櫃裏拿出個布包,裏麵是曬幹的臘梅花和桂花糖:“泡茶喝,安神。”
    念安突然跑回屋,拿出個繡著麒麟的護身符,塞進陽陽手裏:“我繡的,外婆說能辟邪,比賽的時候帶著!”
    陽陽攥緊護身符,指尖都泛白了,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推著車走進風雪裏。念安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巷口,才小聲說:“一定要贏啊。”
    院子裏漸漸安靜下來,隻有爐火偶爾“劈啪”響,和窗外的風雪聲交織在一起。吳畏靠在張起靈肩上,看他在竹簡上畫臘梅,筆尖沾著墨,在竹片上勾勒出遒勁的枝椏,花苞的線條卻格外柔和,像怕碰碎了似的。
    “明天,”吳畏輕聲說,“把臘梅剪幾枝插瓶,放屋裏,香得久。”
    “好。”張起靈點頭,目光落在博古架上的證書,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上麵,“奧運是八月。”
    “嗯,”吳畏笑著說,“到時候咱們在院子裏搭個涼棚,擺上電視,讓街坊鄰居都來觀賽,給陽陽加油。”
    “好。”
    風卷著雪花撲在玻璃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像幅流動的畫。爐裏的炭火還在燃燒,烤紅薯的甜香混著臘梅的清冽,在空氣裏彌漫。吳畏知道,故事還在繼續——明天會有新的臘梅綻放,後天會有新的雪花飄落,奧運賽場上的哨聲會在盛夏響起,護身符會在陽陽的口袋裏帶著體溫,而他和張起靈,會守著這暖爐,守著這滿院的暗香,看著風雪覆蓋又融化,看著少年人在賽場上揮灑汗水,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過成等待花開的模樣,直到盛夏的陽光灑滿涼棚,直到國歌響起的那一刻。
    奧運聖火在電視裏點燃的時候,吳山居的涼棚下擠滿了人。長條木桌拚在一起,擺著冰鎮的酸梅湯、剛烤的玉米餅、醃好的糖桂花,還有李鐵柱菜館特意送來的鹵味拚盤。念安穿著紅色的連衣裙,手裏舉著麵小國旗,在人群裏鑽來鑽去,像隻快活的紅蝴蝶。
    “陽陽出場了!”吳邪突然大喊,舉著手機錄像的手都在抖。電視裏,陽陽穿著紅色運動服,站在隊伍裏,個子已經超過了旁邊的教練,眉眼間的沉靜和張起靈如出一轍。鏡頭掃過他胸前的號碼布,念安突然跳起來:“是我的生日!他用我的生日當幸運號!”
    張起靈坐在涼棚最裏麵,手裏捧著杯熱茶,目光落在屏幕上。陽陽的動作比去年更穩健,熱身時的側翻、推手,都帶著他教過的痕跡——看似隨意,卻藏著卸力的巧勁。吳畏挨著他坐下,遞過去塊玉米餅:“嚐嚐,新磨的玉米麵,比去年的更細。”
    “嗯。”張起靈咬了一小口,目光沒離開屏幕。吳畏發現他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像在跟著陽陽的動作發力,袖口沾著的麵粉簌簌落在褲腿上,是早上烤餅時蹭的。
    院門外傳來自行車鈴聲,陽陽的爸媽推著車進來,車筐裏裝著剛出鍋的桂花糕,用紅紙包著,上麵印著金色的“勝”字。“給大家沾沾喜氣!”陽陽媽把糕分給眾人,眼睛紅紅的,“這孩子昨晚給我打電話,說緊張得睡不著,我讓他想想院子裏的臘梅,想想你們教他的‘穩’字。”
    念安搶過塊桂花糕,舉到電視前:“陽陽快看!是你最喜歡的鳳凰形狀!”她對著屏幕比劃,糕上的鳳凰在陽光下閃著油光,像要從紙上飛出來。
    比賽開始了。陽陽的對手是個體格高大的歐洲選手,臂展比他長半頭,一上來就發起猛攻。陽陽卻不慌不忙,借著對手的力道連連後退,像片在狂風裏穩住根的蘆葦。涼棚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念安攥著小國旗的手沁出了汗,李鐵柱的雙胞胎忍不住喊:“借力打力!用那招‘鳳凰點頭’!”
    就在對手撲過來的瞬間,陽陽突然矮身,手肘順勢一推,正擊中對方腋下的空當。歐洲選手踉蹌著後退,陽陽跟上一步,穩穩將他按在墊子上。裁判的哨聲響起,全場歡呼。
    “贏了!”念安跳起來,小國旗揮得像團火苗,“陽陽贏了!”
    陽陽爸激動得抹眼淚,把手裏的桂花糕往嘴裏塞,噎得直拍胸口;吳邪舉著手機錄像,喊得嗓子都啞了;李鐵柱的雙胞胎互相擊掌,動作還是當年在院子裏練摔跤時的樣子。張起靈慢慢喝完杯裏的茶,把杯子放在桌上,發出輕響,杯底的茶葉舒展開,像隻展翅的鳳凰。
    接下來的比賽更激烈。陽陽遇到了去年的全國亞軍,兩人纏鬥了整整三分鍾,分數咬得死死的。涼棚下的人都站了起來,念安甚至跑到銀杏樹下,對著天空喊:“陽陽加油!麒麟叔叔在看你呢!”
    最後十秒,陽陽突然用了招誰都沒見過的動作——看似要推對方肩膀,手腕卻猛地一轉,像擰毛巾似的帶偏了對手的重心。這是張起靈教他的“纏絲勁”,當年在長白山對付密洛陀時用過,後來改了改,教給了孩子們防身。
    哨聲響起,陽陽贏了。他站在墊子上,對著鏡頭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動作標準得像在演練過千百遍。吳邪突然喊道:“快看他的領口!”鏡頭拉近,陽陽的運動服領口露出半截紅繩,吊著個小小的護身符,是念安繡的麒麟。
    念安的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手裏的桂花糕上:“他帶著呢……他真的帶著呢……”
    決賽定在傍晚。趁著休息的空檔,眾人在院子裏擺開棋盤,李鐵柱的雙胞胎和陽陽爸對弈,吳邪則拉著張起靈拍合影,說是“要給奧運冠軍的師傅留個紀念”。張起靈被他拽到銀杏樹下,吳畏站在旁邊,兩人的手輕輕搭在一起,背景裏的涼棚、臘梅、麥田,都沐浴在午後的陽光裏,像幅被歲月浸黃的老照片。
    夕陽西下時,決賽開始了。陽陽的對手是上屆奧運冠軍,經驗老道,防守密不透風。前兩局兩人戰平,第三局最後十秒,陽陽被逼到邊線,眼看就要出界。涼棚下的人都站了起來,念安捂著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就在這時,陽陽突然借力轉身,像片葉子貼著地麵滑出,同時反手一帶——正是當年張起靈在蛇沼鬼城救他時用的動作,險之又險,卻穩得驚人。對手重心不穩,摔出了邊線。
    哨聲響起,全場沸騰。陽陽站在墊子中央,看著升起的五星紅旗,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什麽。念安突然喊:“他在說‘謝謝麒麟叔叔’!我聽見了!”
    院子裏爆發出歡呼聲,煙花在夜空綻放,金色的像麥穗,紅色的像臘梅,綠色的像麥苗,映得每個人的臉上都亮堂堂的。陽陽媽抱著陽陽爸哭,李鐵柱的雙胞胎把獎牌拋向空中,念安舉著小國旗在院子裏轉圈,裙擺掃過涼棚下的空碗,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張起靈站在人群外,看著屏幕裏的陽陽,白發在煙花的光裏泛著銀輝。吳畏走過去,握住他的手,發現掌心全是汗。“看見了嗎?”吳畏的聲音有些發顫,“他做到了。”
    張起靈點點頭,喉結動了動,沒說出話。遠處的西湖上傳來遊船的汽笛,近處的茶館飄來炒茶的清香,李鐵柱的菜館裏傳來“免費送桂花糕”的吆喝,像把所有的熱鬧都揉進了這夏夜。
    陽陽在鏡頭前舉起金牌,對著話筒說:“我想感謝兩個人,他們教我摔跤,教我做人,說‘穩’比‘贏’更重要……他們在杭州的一個院子裏,種著臘梅和小麥,我想把這枚金牌送給他們。”
    念安突然跑進屋,抱出個木盒子,裏麵是這些年陽陽送的東西:玉米須編的手鏈、鳳凰木刻、醃桂花糖的陶罐……她把金牌的照片塞進盒子,輕輕扣上蓋子:“等他回來,給他看。”
    夜深了,涼棚下的人漸漸散去,隻剩下吳畏和張起靈。電視裏還在重播頒獎儀式,陽陽的笑臉在屏幕上閃閃發亮。張起靈從屋裏拿出個布包,裏麵是他連夜刻的木牌,上麵寫著“守穩”兩個字,筆畫遒勁,像株傲雪的臘梅。
    “明天,”吳畏輕聲說,“把木牌掛在涼棚上吧,讓孩子們都看看。”
    “好。”張起靈點頭,目光落在院子裏的麥田,新種的冬小麥已經冒出綠苗,在月光下像片柔軟的毯子。
    “再教他們種向日葵,”吳畏繼續說,“陽陽說喜歡看它們跟著太陽轉,像群追光的孩子。”
    “好。”
    風穿過涼棚,帶著麥香和桂花的甜,拂過屏幕上的笑臉,拂過兩個交握的手掌,拂過這永遠滾燙的夏夜。吳畏知道,故事還在繼續——明天會有新的木牌掛上涼棚,後天會有新的向日葵種子埋進土裏,奧運金牌會在博古架上閃著光,木盒子裏會添上新的紀念,而他和張起靈,會一直守著這個院子,看著冬小麥綠了又黃,看著追光的向日葵在風中搖晃,把每個平凡的瞬間,都釀成時光裏最珍貴的酒,讓後來的孩子們,也能嚐到歲月的回甘。
    煙花還在遠處綻放,照亮了涼棚上的“守穩”木牌,照亮了麥田裏的新苗,照亮了兩個老人相依的身影,也照亮了那些還沒來得及發生的,漫長而溫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