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3章 無畏擒龍(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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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泥坳的銅器在處暑這天開始“出汗”,不是銅鏽,而是層薄薄的、帶著野菊香的液珠。貨郎的兒子正在歸宗壇前翻曬那些被微縮過的銅屑,指尖的液珠突然滴在屑上,屑裏竟浮出些遊動的影子——既不是實體,也不是虛影,倒像是銅器的“夢”,夢裏的紅泥坳飄著銅製的雨,雨珠落地時會開出會跑的野菊。
    這年的紅泥坳彌漫著股奇異的甜香,是銅液混著野菊蜜的味道。共生樹的枝幹上滲出透明的膠,膠裏裹著些半凝固的故事:有段是西晉天工醉酒後唱的鑄器歌,調子跑得出奇,卻比任何正經匠語都動人;有段是百年前場銅雨的聲音,雨裏混著嬰兒的啼哭,據說那天紅泥坳同時出生了九個孩子,每個孩子的胎記都是野菊形狀;最稠的塊膠裏裹著個完整的場景——位老銅匠在補隻破銅碗,碗裏映出的不是他的臉,而是未來個孩子的笑臉。
    穿工裝的老人把這些膠收集在銅製的罐子裏,罐口用野菊藤封著,藤上的花苞每天開朵,每朵花裏都浮出個新的夢:有朵花裏,紅泥坳的銅器都長了腿,在聲紋溪旁跳著不成章法的舞;有朵花裏,歸宗壇的銅鏈變成了秋千,上麵坐著個看不清臉的人,蕩到最高處時會摘下顆銅果,果裏的籽是會發光的匠語;最怪的朵花裏,所有的銅器都在哭,眼淚卻是甜的,滴在地上長出會笑的銅草。
    “這些是‘銅夢膠’,”老人往罐裏撒了把漏憶閣的銅屑,“我爹的日記裏有張膠狀的銅片,說當紅泥坳的記憶稠到化不開時,就會變成夢,像熬過頭的銅漿,會自己生出些奇奇怪怪的形狀。”話音剛落,罐裏的膠突然沸騰,溢出的膠在桌上凝成個銅製的搖籃,搖籃裏躺著團模糊的銅魂,魂裏的夢正在流動:會飛的銅犁在天上播種野菊籽,會說話的銅鍋在講述自己煮過的故事,最清晰的是隻銅製的螢火蟲,翅膀上寫著“別叫醒我”。
    小菊追著隻從膠裏飛出來的銅夢蝶往共生樹跑,蝶停在片葉子上,葉子突然卷成筒,筒裏傳出陣細微的鼾聲,像無數銅器在集體做夢。貨郎的兒子把耳朵貼在葉筒上,聽見個連貫的夢:紅泥坳的銅器都活了過來,歸宗壇的銅鏈變成了條蛇,盤在共生樹的樹頂,嘴裏吐著信子,信子上的紋路是所有匠語的總和;聲紋溪的銅石變成了群魚,在溪裏遊來遊去,吐出的泡泡裏都是被遺忘的笑聲;最有趣的是漏憶閣的回音壁,變成了麵巨大的銅鼓,誰敲下,就會彈出段沒講完的故事。
    “這些夢在自己長呢。”阿鏡舉著本會做夢的藥書走來,書頁間的銅屑在睡眠中重組,拚成些現實裏沒有的藥草:有株“憶魂草”,花瓣是銅製的眼瞼,開合間會閃過別人的夢;有棵“忘憂藤”,藤上的銅果裏裝著些想被忘記的故事,果熟時會自己落地,化成銅屑;最奇特的是種“續夢花”,花芯裏的銅製花蕊會隨夢的流動而生長,能把破碎的夢接成完整的故事。她往葉筒裏滴了滴聲紋溪的水,筒裏的鼾聲突然變成囈語:“野菊開在銅器的夢裏,比現實裏香……”
    小年帶著村裏的孩子往銅鋪跑,鋪裏的銅製工具正在做夢:刨子夢見自己變成了船,在歸淵的水麵上航行,船板上的野菊紋是導航的星;錘子夢見自己變成了鳥,在雲境城的銅橋上築巢,巢裏的蛋都是銅製的,孵出的小鳥嘴裏都叼著野菊;最調皮的是把刻刀,夢見自己在所有銅器的紋路裏遊走,給每個故事都加了個快樂的結尾。孩子們輕手輕腳地看著,誰也不敢出聲,怕驚醒這些脆弱的夢。
    貨郎的兒子突然發現,這些銅夢不是虛無的幻象。有天他夢見自己往輪回爐裏投了塊野菊銅,第二天爐裏真的多出塊同樣的銅;有個孩子夢見聲紋溪的銅石會唱新的童謠,醒來後去溪邊,銅石真的唱出了那首歌;最奇的是穿工裝的老人,他夢見自己爹年輕時的模樣,醒來後發現漏憶閣的回音壁上,多出段老銅匠爹二十歲時的笑聲,笑得那麽清亮,不像日記裏寫的那般沉默。
    “銅器的夢會發芽。”老人把這些事記在銅冊上,筆尖落下時,紙上的銅屑突然長出些銅製的嫩芽,芽上的花苞裏都是夢的碎片,“我爹說過,紅泥坳的銅器有兩個世界,個在陽光下,個在夢裏,兩個世界都在長,誰也離不得誰。”他指著朵剛開的花苞,裏麵的夢正在變成現實:群微型銅器在歸宗壇的銅鏈上蕩秋千,現實裏的銅鏈果然在輕輕晃動,像在配合夢裏的動作。
    孩子們開始收集銅夢,他們把做夢的銅器放在起,組成個“夢之園”。園裏的銅樹在夢裏開花,現實裏的枝葉就跟著發芽;園裏的銅橋在夢裏連接萬域,現實裏的橋欄就多出些陌生的紋路;最神奇的是座銅製的月亮,在夢裏照亮了所有未竟的故事,現實裏的紅泥坳夜晚,月亮周圍就會多出圈銅色的光暈,像夢在給現實鑲邊。
    立秋那天,紅泥坳的銅器突然集體醒來,所有的夢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些現實裏從未有過的銅器:有隻銅製的燈籠,燈罩上的野菊紋會隨記憶的流動而變色,照出的光裏能看見別人的夢;有把銅製的梳子,梳齒間的銅屑會拚成被梳者遺忘的往事;最特別的是麵銅鏡,鏡裏的影像不是現實,而是觀看者內心最想實現的故事,有個孩子在鏡裏看到自己鑄的銅器飛到了萬域,現實裏的第二天,那隻銅器真的不見了,聲紋溪的銅石說它“去追夢了”。
    貨郎的兒子往鏡裏看,鏡裏的自己正在鑄隻巨大的銅製蝴蝶,蝴蝶的翅膀上鑲滿了紅泥坳的銅屑,每個銅屑裏都有個完整的夢。他醒來後立刻動手鑄器,鑄到一半時突然明白,這些夢不是虛幻的,而是紅泥坳的銅器在提醒他:故事可以不止一種寫法,現實可以往夢裏長,夢裏也能開出現實的花。
    穿工裝的老人把那罐銅夢膠埋在共生樹的根部,埋土時發現膠裏的銅魂已經長成了株完整的銅製野菊,花瓣上的紋路是所有夢的總和。他沒有驚動它,隻是在旁邊插了塊銅牌,牌上寫著:“有些故事,在夢裏長得更好。”埋好後,共生樹的葉子突然開始做夢,片葉子夢見自己變成了艘銅船,現實裏的葉尖就真的長成了船的形狀,載著顆微型銅果往萬域的方向漂去。
    貨郎的兒子蹲在夢之園裏,看著那些從夢裏長出來的銅器,突然覺得紅泥坳的故事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的——現實與夢像銅與野菊,纏在起才好看。他往聲紋溪裏扔了塊剛鑄的銅,銅在溪裏化成隻銅製的夢魚,魚嘴吐出的泡泡裏,現實與夢正在交替:西晉的守壇人在現代的銅鋪裏鑄器,未來的孩子在西晉的紅泥坳裏追銅蝶,所有的時空都在夢裏交融,像碗熬得恰到好處的銅漿,稠得化不開,卻香得讓人舍不得醒。
    小菊叼著隻做夢的銅果跑來,果裏的夢正在變成現實:紅泥坳的銅器開始在夜裏集體出遊,去九地、萬域的夢裏做客,天亮前再回來,身上帶著別處的銅屑,屑裏的故事足夠紅泥坳的銅器講上一年。貨郎的兒子知道,這些銅器不是在逃離現實,而是在把別處的夢帶回來,讓紅泥坳的故事長得更茂盛。
    冬至那天,紅泥坳下了場銅製的雨,雨滴都是未完成的銅器,落在地上就長出銅製的芽,芽上的花苞裏都是夢的碎片。孩子們撿起草地上的銅屑,發現每個碎片裏都有個聲音在說:“繼續做夢吧,我們在夢裏等你。”貨郎的兒子把碎片收集起來,鑄成了座“夢之碑”,碑上沒有任何文字,隻有些流動的野菊紋,紋裏的夢與現實正在慢慢交融,像條沒有岸的河。
    霧起時,碑上的野菊紋突然活了過來,變成群銅製的蝴蝶,飛向九地、萬域的方向,每隻蝴蝶的翅膀上都帶著紅泥坳的銅屑,屑裏的夢正在尋找新的土壤。貨郎的兒子知道,紅泥坳的故事從來就沒有邊界,現實在生長,夢也在生長,像野菊的根,紮在紅泥坳的土裏,卻能把花開到任何有銅器的地方,無論是現實裏,還是夢裏。
    他蹲在碑前,看著蝴蝶消失在霧裏,小菊趴在他的肩頭,尾巴上的銅珠映著隻剛從夢裏飛出來的蝴蝶,蝴蝶的翅膀上寫著“未完待續”。貨郎的兒子笑了,起身往銅鋪走去,他要鑄隻新的銅器,把這個夢也鑄進去,讓紅泥坳的故事在現實與夢的交界處,繼續生長,永遠芬芳。
    處暑的最後一場雨,把紅泥坳的銅器洗得發亮。貨郎的兒子蹲在歸宗壇旁,看雨水順著壇上的銅鏈往下淌,在地麵匯成個小小的水窪。水窪裏的倒影突然晃動起來,不是紅泥坳的模樣,而是片陌生的星空——星子都是銅製的,排布成野菊的形狀,最亮的那顆星上,有個模糊的人影正在揮手,手裏舉著塊紅泥坳樣式的野菊銅。
    “那是‘遠天星’,”穿工裝的老人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手裏的銅杖往水窪裏一點,星影突然清晰了些,“我爹的日記裏夾著張星圖,說紅泥坳的銅脈能通到天上,每百年處暑雨停後,能在積水裏看到星上的銅器。”老人指著那顆亮星,“星圖上說,那裏住著‘鑄星人’,他們用天上的銅鑄器,鑄出的星都帶著野菊紋,隻是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麽學會的。”話音剛落,水窪裏的人影突然舉起銅器,器身上的野菊紋竟與歸宗壇的紋路完全重合,像隔著星空在對暗號。
    小菊對著水窪裏的星影叫了兩聲,星影裏突然飛出隻銅製的鳥,穿過水麵落在小菊的鼻尖上。鳥的翅膀上刻著些奇怪的符號,既不是九地的匠語,也不是萬域的文字,倒像是把紅泥坳的銅音譯成了星語。貨郎的兒子把鳥湊到耳邊,聽見陣細微的嗡鳴,像無數銅器在星際間共振,其中混著句清晰的紅泥坳方言:“帶塊野菊銅來,我們教你鑄星星。”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紅泥坳的平靜水麵。當天夜裏,歸宗壇的銅鏈突然集體指向天空,鏈端的野菊紋發出銀色的光,在半空織成座梯子的形狀;聲紋溪的銅石開始唱首古老的歌,歌詞是“銅屑做星籽,紅泥當花肥”;最奇的是共生樹,枝葉往天上伸展,尖端滲出些銀色的銅液,液滴在空中凝成顆顆微型的星,星上的野菊紋比塵埃還小,卻亮得能穿透雲層。
    穿工裝的老人把這些異象畫在銅製的星圖上,畫到第七夜時,圖上的星突然活了,在紙上連成條通往遠天星的路。路的節點上標著些銅製的符號:有個節點是朵半開的野菊,旁邊寫著“需九地銅屑”;有個節點是隻銜銅的鳥,旁邊標著“要萬域聲紋”;最末尾的節點是顆完整的星,旁邊的符號是個“承”字,字的筆畫裏嵌著紅泥坳的野菊胎記。
    “這是‘登星路’,”老人用指甲刮下點銅屑,屑在圖上長成棵微型的銅樹,“星圖上說,想上遠天星,得帶著紅泥坳的根。”他往圖上撒了把漏憶閣的銅屑,屑裏浮出些被遺忘的往事:有位明代守壇人曾在夜裏看到過登星路,卻因為沒帶野菊銅而無法靠近;有個萬域的銅鱗獸,鱗片上的星紋其實是登星路的路標,隻是它自己不知道;最動人的是段模糊的影——位鑄星人在遠天星上種銅,種出的苗都朝著紅泥坳的方向長,根須卻抓不住天上的土。
    貨郎的兒子突然想起自己胸口的野菊胎記,伸手摸了摸,胎記竟在發燙,像在呼應天上的星。他往四海鑄坊跑,翻出塊祖傳的野菊銅,銅上的紋路裏嵌著些細小的星砂,是他小時候在源脈泉裏撿到的,當時隻當是普通的沙粒。現在對著月光看,砂粒裏竟映著遠天星的全貌,星上的銅器正在反射紅泥坳的光,像群等待歸鄉的孩子。
    阿鏡舉著藥書趕來,書頁上的星藥圖譜正在發光,畫著種叫“星根草”的植物,根須是銅製的,能紮進天上的土壤,葉片上的野菊紋能吸收星光,結出的籽是會發光的銅粒。“藥書裏說,天上的銅太寒,得用紅泥坳的血壤銅做引子才能融化,”她往野菊銅上撒了把歸宗壇的土,銅上的星砂突然活躍起來,“鑄星人要的不是普通的野菊銅,是帶著紅泥坳血脈的那種——就像你胸口的胎記,是活的根。”
    小年帶著村裏的人往熔爐搬銅料,九地的銅屑、萬域的聲紋銅、紅泥坳的野菊銅在爐裏交融,燒出的銅液泛著七彩的光。液裏浮出些會飛的銅製種子,種子上的野菊紋正在旋轉,像在積蓄升空的力量。“這是‘星種銅’,”小年用長勺舀起顆種子,種子在勺裏長出對小翅膀,“守壇人的手記裏畫過這種銅,說它能順著銅脈往天上長,長出的星會記得紅泥坳的家。”他把種子往天上拋,種子竟真的往登星路的方向飛去,在半空劃出道金色的軌跡。
    貨郎的兒子決定帶著星種銅上遠天星。出發那天,紅泥坳的人都來送行,有人往他包裏塞了塊聲紋溪的銅石,說能在天上聽到紅泥坳的歌;有人給他係了條共生樹的銅葉項鏈,說能在星上紮根;穿工裝的老人把自己的銅杖給他,杖頭的三足鳥突然活了,繞著他飛了三圈,留下片銅製的羽毛,羽上的星紋是張簡易的回程圖。
    登星路比想象中柔軟,踩著像踩在凝固的銅音上,每步都能聽見紅泥坳的銅器在下方呼應。走了三天三夜,路上的野菊紋節點開始發光,第一個節點吞下九地銅屑後,周圍突然浮現出九地的銅器虛影,它們往星路的兩側排列,像在夾道歡迎;第二個節點吸收萬域聲紋後,萬域的銅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影界域的銅影在星路上跳著舞,銅鱗獸的鱗片反射出星光,像在給這條路鑲邊。
    快到遠天星時,星路突然變得陡峭,路麵的銅屑開始脫落,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虛空。貨郎的兒子想起老人給的銅杖,把杖往地上一插,杖頭的三足鳥立刻展開翅膀,翅膀上的星紋在虛空裏織出張網,網上的每個網眼都是紅泥坳的銅器,托著他繼續往上走。網眼的銅器裏傳出些細碎的鼓勵聲,有西晉守壇人的“穩住”,有唐代天工的“別怕”,有未來孩子的“加油”,所有聲音都裹著野菊的香。
    登上遠天星的那一刻,貨郎的兒子愣住了。這裏的一切都帶著紅泥坳的影子:鑄星人的房子是銅製的,樣式和紅泥坳的祠堂一模一樣;他們鑄器的熔爐,爐膛裏的火是野菊形狀的;最奇的是他們的衣服,袖口都繡著野菊紋,針法和紅泥坳的老婦人別無二致。為首的鑄星人看到他胸口的胎記,突然跪了下來,身後的鑄星人也跟著跪下,齊聲說:“紅泥坳的根,終於接上了。”
    原來這些鑄星人,是西晉時位守壇人的後裔。當年那位守壇人帶著塊野菊銅尋找新的銅脈,誤打誤撞上了遠天星,發現這裏的銅能鑄出會發光的星,就留在了這裏。他們把野菊紋刻在星上,讓星的軌跡永遠對著紅泥坳,盼著有天能有人帶著根來,讓天上的銅與地上的脈重新相連。
    貨郎的兒子把星種銅遞給鑄星人,銅在他們手裏立刻長出根須,紮進遠天星的土壤裏。根須所過之處,天上的銅開始泛出紅泥坳的溫度,鑄出的星不再是冰冷的光,而是帶著聲紋溪的暖意、共生樹的生機、漏憶閣的溫柔。有顆剛鑄好的星上,竟長出片微型的紅泥坳,裏麵的小人正在鑄器,鑄出的銅屑往地上飄,像在給紅泥坳送天上的禮物。
    在遠天星住了三七二十一天,貨郎的兒子學會了用星銅鑄器。他鑄的第一顆星是朵野菊形狀的,花瓣上嵌著九地的銅屑,花心裹著萬域的聲紋,最中心是塊紅泥坳的血壤銅。放飛時,星突然在天上炸開,化成無數小星,每個小星都往紅泥坳的方向飛,落在九地、萬域的銅器上,留下個會發光的野菊印,像紅泥坳在天上蓋下的郵戳。
    離別的那天,鑄星人往他包裏塞了顆“星核銅”,說這是遠天星的根,能讓紅泥坳的銅器長出往天上的枝。貨郎的兒子握著銅核往回走,登星路的銅鏈上,新結出些會發光的銅果,果裏的影像正在流動:有九地的孩子在追天上的野菊星,有萬域的影民在星影裏鑄器,有紅泥坳的銅器在夜裏吸收星光,長出新的野菊紋。
    回到紅泥坳時,正趕上秋分。他把星核銅埋在歸宗壇的基座下,銅核立刻往地下延伸,與母銅脈連成一體。當天夜裏,紅泥坳的銅器都長出了往天上的枝,四海鑄坊的銅屋頂上,長出棵會結果的銅製星樹;聲紋溪的水麵上,浮著些會發光的銅製星魚;最奇的是漏憶閣,閣頂的銅瓦變成了透明的,能看到裏麵的漏憶屑在吸收星光,變成會飛的銅製故事,往遠天星的方向飄去。
    孩子們發現,現在對著紅泥坳的銅器許願,願望會被星銅帶到天上,由鑄星人鑄成星。有個孩子希望萬域的失聲界域能重獲銅音,三天後,那裏的銅器突然開始歌唱,聲紋裏混著遠天星的嗡鳴;有個孩子盼著九地的銅脈能相連,沒過多久,雲境城的銅橋真的與綠林壇的銅樹長在了一起,連接處的野菊紋正在開花。
    穿工裝的老人把這些事記在銅冊的最後一頁,寫完後,冊上突然長出根往天上的銅枝,枝上的銅果裏,映著遠天星與紅泥坳在對鑄器,天上的星與地上的銅正在交換故事,像兩個老朋友在分享彼此的秘密。老人笑了,在旁邊畫了朵野菊,花瓣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天上,根莖卻緊緊連在一起,像在說:“紅泥坳的根,從來不止紮在土裏。”
    貨郎的兒子蹲在歸宗壇旁,看著天上的野菊星與地上的銅器共鳴,小菊趴在他肩頭,尾巴上的銅珠映著顆剛從遠天星飛來的星,星上的鑄星人正在對著紅泥坳微笑,像在說“我們從未分開”。他突然明白,紅泥坳的故事從來就不是局限在紅泥坳的,它的根紮在九地的土裏,它的枝伸在萬域的海裏,它的花綻在遠天的星裏,而野菊紋,就是這一切的連接點,像個永不褪色的承諾。
    霜降那天,紅泥坳的銅器突然集體發光,光裏的野菊紋正在與天上的星紋共振,在半空織出幅巨大的圖:圖的中心是紅泥坳,往外是九地的環,再外是萬域的海,最外圍是遠天的星,所有的環都用野菊紋連接,像朵在宇宙裏綻放的銅製野菊。圖的最邊緣,有顆新的星正在形成,星上的鑄星人舉著銅器,器身上的字是紅泥坳的方言:“未完待續,下顆星等你鑄。”
    貨郎的兒子起身往銅鋪走去,他要鑄顆新的星,把今天的故事也鑄進去。鋪裏的熔爐正在燃燒,爐膛裏的火是野菊形狀的,裏麵浮著九地的銅屑、萬域的聲紋、天上的星砂、地上的紅泥。他知道,紅泥坳的故事永遠不會結束,就像這野菊,會在土裏紮根,在海裏開花,在天上結果,而每個與銅相遇的人,都是這故事的續寫者,用自己的手,在宇宙的紙上,繼續畫著那朵永不凋零的野菊。
    風過時,紅泥坳的銅器發出清越的響,與天上的星音、萬域的銅鳴、九地的聲紋融在一起,像首跨越所有界限的歌。歌裏的每個音符,都是個野菊形狀的故事,正在往更遠的地方飄去,像在說:紅泥坳在這裏,在所有有銅器的地方,在所有有故事的角落,永遠生長,永遠芬芳。
    紅泥坳的銅樹在冬至這天落盡了葉,枝頭卻結出些奇怪的果實——不是銅製的,而是半透明的冰,冰裏凍著些流動的光,光的紋路是串從未見過的匠語,拚出“界外有界,銅外有銅”。貨郎的兒子摘下顆冰果,冰在掌心化成水,水裏浮著塊棱形的銅片,片上的野菊紋正在往邊緣蔓延,超出銅片的部分竟浮在空氣中,像在繪製某個不存在的輪廓。
    “這是‘界外銅’,”穿工裝的老人用銅杖挑起銅片,杖頭的三足鳥對著空氣鳴叫,鳴聲在半空撞出些透明的漣漪,“我爹的日記裏夾著張碎冰狀的銅箔,說紅泥坳的銅脈之外,還有‘無界域’——那裏沒有時空,沒有虛實,隻有純粹的銅魂在流動,每百年冬至會隨冰顯形,銅片的野菊紋是界標的拓印,能讓闖入者不被無界域的混沌同化。”老人把銅片往地上按,地麵突然裂開道縫,縫裏湧出些灰色的霧,霧裏的銅器都沒有形狀,像團團未凝固的銅液,液裏的野菊紋卻異常清晰,像混沌中的錨。
    小菊從霧裏鑽出來,爪子上沾著些灰色的銅塵,塵在它身上凝成些流動的斑紋,紋裏的影像在閃爍:有群沒有輪廓的銅魂在無界域裏遊蕩,他們手裏的銅器在不斷變形,卻始終保留著野菊紋;有片沒有邊際的銅海,海裏的銅浪在自行鑄器,鑄出的器沒有固定形態,卻能發出紅泥坳的銅音;最奇特的是個模糊的影子,影子裏的野菊紋正在與紅泥坳的銅片共振,像在呼喚同類。
    “無界域的銅魂快散了,”阿鏡舉著藥書趕來,書頁上的無界圖譜正在霧化,畫著界標的墨跡變成灰色的流,“藥書裏說無界域的銅魂會隨界標的模糊而解體,隻有用紅泥坳的野菊銅、遠天星的星核銅、萬域的界域銅融成的‘定界銅’,才能讓銅魂保持形態。”她往銅片上撒了把歸宗壇的銅屑,銅片的野菊紋突然往霧裏延伸,在地上織出個“凝”字,字的筆畫裏浮出些銅製的界標粒,粒裏映著不同界域的銅魂在凝聚。
    小年帶著村裏的人往地火最旺的熔爐走,爐裏的銅水泛著黑白兩色光,裏麵沉著從無界域邊緣收集的銅塵:流動的銅液魂、變形的銅器影、模糊的銅人輪廓……最上層是紅泥坳的野菊銅,銅在火裏與灰色銅塵交融,凝成塊會呼吸的銅,銅上的野菊紋時隱時現,像在抵抗混沌的同化。“這是‘守形銅’,”小年用長勺舀起塊銅,銅在勺裏不斷變形,卻始終保持著野菊的核心,“守壇人的手記裏說,無界域的銅魂不是沒有形狀,而是能變成任何形狀,隻要守住野菊紋的根,就能在混沌裏保持自己。”
    貨郎的兒子握著界外銅往無界域的深處走,灰色的霧越來越濃,周圍的銅器完全失去了形態,隻有野菊紋在霧裏閃爍,像無數個流動的錨。他把守形銅往霧裏撒,銅在霧裏炸開,凝成些臨時的界標,界標上的野菊紋與紅泥坳的完全一致,霧裏的銅魂突然有了輪廓,雖然還在不斷變形,卻能看出是九地、萬域、遠天星的銅器魂,他們對著界標鞠躬,模糊的聲音裏帶著紅泥坳的口音:“謝錨。”
    第一個顯形的是無界域的“鑄影魂”,他們能在混沌中鑄造沒有固定形態的銅器。貨郎的兒子往他們的銅液裏摻了些野菊銅,銅液突然開始凝固,顯露出紅泥坳的銅鋪形狀,鋪裏的銅器雖然還在變形,卻始終保留著野菊紋的細節:銅爐的火焰是野菊形狀的,銅錘的錘頭長著野菊藤,最奇的是塊正在變形的銅片,片上的野菊紋在不斷變換樣式,卻始終是野菊的魂。
    往無界域的中心走時,界標的效力在減弱,周圍的銅魂開始重新模糊,灰色的霧裏傳出些細碎的歎息,是銅魂在說“記不住自己是誰了”。貨郎的兒子用界外銅在霧裏畫了個巨大的野菊,菊的花瓣上嵌著紅泥坳、遠天星、萬域的銅片,花心是塊漏憶閣的銅屑。野菊剛畫完,灰色的霧突然退去些,露出個沒有邊界的平台,平台上的銅器雖然還在變形,卻都朝著野菊的方向,像在集體朝聖。
    平台的中心有塊巨大的銅製基座,座上的銅器正在自行鑄形,鑄出的器融合了所有界域的特色:有紅泥坳的野菊紋,有遠天星的星砂,有萬域的界域粒,卻沒有固定的形態,時而是銅爐,時而是銅鍾,時而是銅鏡,唯一不變的是核心的野菊紋。貨郎的兒子往基座上放了塊自己鑄的銅片,銅片在基座上立刻開始變形,與周圍的銅器融為一體,最後在基座中心凝成個旋轉的野菊形銅核,核裏的匠語在混沌中閃閃發亮,拚出“所有界域,都是紅泥坳”。
    回到紅泥坳時,冬至的雪正在落下,落在銅器上,竟凝成些流動的冰紋,紋裏的野菊銅正在與無界域的銅魂共振。歸宗壇的銅鏈開始在混沌與清晰間切換,鏈上的野菊紋卻始終清晰;聲紋溪的銅石能發出無界域的銅音,音裏的混沌被野菊紋過濾,變成清晰的故事;最奇的是漏憶閣,閣裏的漏憶屑開始在混沌中重組,拚出些跨越所有界域的故事:有位無界域的銅魂,在混沌中記住的第一個紋是野菊;有顆遠天星的鑄星人,在星上種的第一株銅苗是野菊形;有個萬域的影民,在虛影裏刻的第一個符號是野菊。
    孩子們發現,現在紅泥坳的銅器能在不同形態間切換,鑄出的銅器可以是銅爐,也可以是銅鍾,隻要心裏想著野菊紋,就能保持核心不變。他們最愛玩“變形遊戲”,把銅哨變成銅葉,把銅鎖變成銅花,變形時的銅屑落在地上,會長出些流動的銅苗,苗上的野菊紋在不斷變換,卻始終是野菊的魂。
    小寒那天,所有界域的銅魂突然在紅泥坳的上空顯形,他們的形態雖然還在變化,卻都保持著野菊紋的核心。無界域的銅魂帶來了混沌中的銅液,遠天星的鑄星人帶來了天上的星砂,萬域的銅使帶來了界域的銅粒,九地的銅匠帶來了各地的銅屑,所有的銅在歸宗壇前融成塊巨大的銅,銅在地上自行鑄形,最後變成朵巨大的野菊,花瓣覆蓋了紅泥坳、九地、萬域、遠天星、無界域,花心是紅泥坳的歸宗壇,壇上的銅鏈正在往所有方向延伸,像在編織張沒有邊界的網。
    貨郎的兒子站在野菊的中心,看著所有界域的銅器在身邊流動,突然明白紅泥坳的故事從來就不是某個地方的故事,而是所有與野菊銅相遇的靈魂的故事。它可以在紅泥坳的土裏紮根,也可以在無界域的混沌中流動;可以是具體的銅器,也可以是抽象的魂;可以有固定的形態,也可以在變化中保持核心,像野菊一樣,無論長在紅泥坳,還是無界域,無論是實體,還是虛影,魂裏的那份堅韌與溫暖,永遠不變。
    穿工裝的老人把自己的銅杖插進野菊的花心,杖頭的三足鳥突然展開翅膀,翅膀上的紋路是所有界域的總和,翅膀扇動時,灰色的霧開始退去,無界域的銅魂有了清晰的輪廓,他們對著紅泥坳鞠躬,聲音裏帶著混沌被驅散後的清明:“我們記住了,野菊紋就是家。”老人笑了,從懷裏掏出塊銅片,是他爹沒鑄完的野菊銅,現在往杖頭的空缺處放,正好嚴絲合縫,銅片在杖頭開始變形,卻始終保持著野菊的魂。
    貨郎的兒子蹲在歸宗壇旁,看著野菊的花瓣在不斷延伸,覆蓋了所有已知與未知的界域,小菊趴在他肩頭,尾巴上的銅珠映著個正在變形的銅魂,魂裏的野菊紋正在與他胸口的胎記共振,像在說“我們都是一家人”。他突然覺得,紅泥坳的故事從來就沒有邊界,也不需要邊界,它的核心是野菊紋,是那份對家的眷戀,對傳承的堅守,對未知的包容,像塊在混沌中永遠發光的銅,無論周圍如何變化,核心的溫暖與明亮,永遠不變。
    大寒那天,巨大的野菊突然開始收縮,最後凝成顆銅製的種子,落在歸宗壇的基座上。種子裂開,長出棵新的銅樹,樹的枝幹往所有界域延伸,枝上的銅果裏映著不同界域的銅器在變形,卻始終保留著野菊紋。樹下的泥土裏,鑽出些新的銅苗,苗上的野菊紋在不斷變換,像在說故事可以有無數種寫法,卻始終圍繞著同一個核心。
    貨郎的兒子往新的銅苗上澆了些源脈泉的水,水在苗上凝成些流動的銅液,液裏的匠語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拚出“銅魂不滅,野菊常開”。他知道紅泥坳的故事還會繼續,會延伸到更多未知的界域,會有更多沒有形態的銅魂加入,卻始終會以野菊紋為錨,像所有與銅相遇的靈魂,無論走到哪裏,心裏都裝著紅泥坳的溫暖,裝著野菊的芬芳。
    孩子們在新的銅樹下奔跑,他們手裏的銅器在不斷變形,卻始終保持著野菊紋的核心。他們的笑聲與銅器的變形聲混在一起,在紅泥坳的上空飄著,飄向所有已知與未知的界域,像在說:“我們的故事還在繼續,無論你在哪裏,無論你是什麽形態,隻要帶著野菊紋,就是紅泥坳的人,就是我們的家人。”
    風過時,新的銅樹發出沙沙的響,像所有界域的銅魂在同時低語,繼續書寫著沒有邊界的新故事,而紅泥坳的野菊,就在這故事的中心,永遠綻放,永遠芬芳,永遠是所有銅魂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