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6章 有我無敵(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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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迪把耳朵貼在青石板上時,宣統三年的秋雨正順著破廟的瓦縫往下漏,砸在供桌積灰的泥像上,混著香燭朽爛的氣息,在青磚地洇出深色的水痕。指腹碾過石板邊緣的裂紋,能摸到人工鑿刻的糙麵,比周圍自然風化的石質硬上三分——這是他跟著師父學的第一課,凡人力動過的土,總會留下“氣口”,就像活人喘氣,墳裏的東西也得有地方吐納。
    “吳小子,手別停。”破廟梁上搭著個黑影,是師父老煙槍,煙杆鍋裏的火頭明明滅滅,映得他缺了顆牙的嘴像個黑洞,“這廟是鹹豐年修的,底下的東西比廟老至少兩輩,你摸那縫,是不是有股子甜腥氣?”
    吳迪屏住呼吸,果然從石板縫裏嗅到一絲極淡的腥甜,混在黴味裏,像開春河底泡爛的桃花。他往指尖吐了口唾沫,按住石板邊緣用力一掀,紋絲不動。老煙槍從梁上扔下來個銅製的巧勁鉤,鉤子彎成個古怪的弧度,柄上刻著纏枝蓮紋,“卡第三道縫,往左擰半圈,記著,這是摸金的‘叩門禮’,得讓底下的知道是行家來了。”
    鉤子卡進縫裏時發出“哢嗒”一聲輕響,像骨頭錯位。吳迪按師父說的往左擰,石板下傳來沉悶的機關轉動聲,帶著鐵鏽摩擦的澀味。他趁機發力,青石板終於被掀開一角,露出底下黑沉沉的洞口,腥甜氣陡然濃了起來,還混著點類似檀香的冷香,不像是民間墳塋該有的味道。
    “拿火折子照照。”老煙槍從梁上跳下來,落地時悄無聲息,他總說自己年輕時在宮裏待過,學過“踏雪無痕”的功夫,吳迪卻覺得他隻是腳底板的繭比廟裏的泥像還厚。火折子的光晃進洞口,能看到陡峭的石階往下延伸,階壁上嵌著長明燈的燈座,銅製的燈盞已經鏽成了綠色,燈芯處凝結著琥珀色的蠟淚,顯然多年未燃。
    “師父,這是……”吳迪注意到石階側麵刻著的花紋,不是尋常百姓用的牡丹菊花,而是盤成一團的龍紋,隻是龍爪隻有三趾,尾巴像蛇一樣蜷著,透著股邪性。
    老煙槍啐了口煙袋鍋的灰,“別瞎看,這是‘韃子墳’的路數,前明留下的,後來讓滿人翻修過。三趾龍是降了格的,說明底下埋的不是真王爺,但也不是一般人物。”他從懷裏掏出個黑布包,打開是兩套夜行衣,還有個黃銅羅盤,指針在盤裏亂轉,邊緣刻著的二十八宿紋都磨平了,“把這穿上,記住,下去後見了活物別碰,見了死物別說話,尤其別碰牆上的畫。”
    吳迪換上夜行衣,布料粗糙得磨皮膚,腰間係著師父給的墨鬥,線是浸過黑狗血的,據說能擋不幹淨的東西。老煙槍已經先下去了,石階被踩得“吱呀”響,像是隨時會塌。火折子的光在前方搖晃,照出階壁上開始出現壁畫,畫的是一群披甲的士兵在挖山,山體被畫成青黑色,山頂飄著三趾龍旗,士兵的臉都模糊不清,隻有眼睛的位置用朱砂點著,在暗處看著像無數雙眼睛在瞪著。
    “別看畫眼。”老煙槍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帶著回音,“這些畫是‘鎮眼’,盯著看久了,容易招東西。”吳迪趕緊移開視線,卻還是瞥見其中一幅畫,士兵們正把一個穿官服的人往山縫裏塞,那人的臉被畫得格外清楚,顴骨高聳,嘴角咧著,像是在笑,眼睛裏的朱砂紅得像要滴下來。
    下到石階底,是個青磚砌的甬道,兩側擺著陶製的文官俑,俑的臉都朝著內側,像是在朝拜什麽。老煙槍用羅盤在甬道裏走了幾步,指針突然定在正北方,“就是這兒了。”他蹲下身,用手扒開地麵的磚,露出塊方形的青石板,上麵刻著個八卦圖,乾位的卦象被人用利器鑿爛了,“有人來過。”
    吳迪心裏一緊,“是同行?”
    “不像。”老煙槍摸著被鑿爛的乾位,指腹沾了點粉末,放在鼻尖聞了聞,“是火藥炸的,二十年前的手法,那會兒兵荒馬亂的,怕是亂兵幹的。”他從背包裏掏出撬棍,插進石板縫裏,“小心點,乾位破了,這墓的‘氣’散了一半,容易出邪祟。”
    石板被撬開的瞬間,一股寒氣撲麵而來,比甬道裏的冷更刺骨,像是冰窖裏摻了薄荷。火折子的光往裏探,能看到個不大的耳室,牆角堆著些木箱,大多已經爛了,露出裏麵的瓷器碎片,看釉色像是明代的青花。老煙槍卻直盯著耳室中央的石台,上麵擺著個半開的棺槨,棺蓋斜斜地掛著,邊緣有明顯的刀砍痕跡。
    “不對勁。”老煙槍的聲音壓得很低,煙杆握在手裏,銅鍋的溫度燙得他手指發紅,“耳室不該有棺槨,這是‘移魂局’,有人把主棺挪到這兒了。”他往耳室裏扔了個銅錢,銅錢落地的聲音格外清晰,卻沒彈起來,像是被什麽東西吸住了。
    吳迪突然聽到身後有響動,像是有人在石階上走路,“啪嗒、啪嗒”,節奏很慢,帶著水跡落地的聲音。他猛地回頭,火折子的光照過去,甬道裏的文官俑不知何時轉了方向,臉都朝著他們,陶製的眼睛黑洞洞的,剛才明明是朱砂點的眼睛,此刻卻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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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回頭!”老煙槍拽了他一把,“是‘俑變’,被散了的氣衝了,趕緊拿墨鬥線出來!”吳迪手忙腳亂地抽出墨鬥,剛把線扯出來,就見最前麵的文官俑動了,陶製的手臂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彎過來,指尖在磚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朝著他們爬過來。
    老煙槍一口煙噴在火折子上,火苗突然竄高,照亮了俑身背後的東西——那些文官俑的後背都被掏空了,裏麵塞著幹枯的草人,草人身上綁著黃紙,上麵用朱砂畫著符咒,已經褪色成了暗紅色。“是‘養煞’的把戲!”老煙槍把煙杆插進腰間,從懷裏掏出把短刀,刀身窄而彎,像是剃頭匠用的那種,“這些俑是守墓的,被人動了手腳,變成養煞的容器了!”
    第一個俑已經爬到吳迪腳邊,陶頭突然裂開,露出裏麵草人的臉,上麵貼著的黃紙寫著個“死”字。吳迪抬腳踹過去,卻像踹在石頭上,震得腳踝發麻。老煙槍的短刀砍在俑的脖子上,“當”的一聲,火星四濺,隻留下個白印。“砍草人!”老煙槍喊著,刀尖精準地紮進陶身裂縫,挑出裏麵的草人,黃紙一破,那文官俑頓時不動了,像堆散架的瓦片。
    吳迪依樣畫葫蘆,用墨鬥線纏住第二個俑的脖子,使勁一勒,陶身裂開,草人掉出來,剛要去撿,卻見草人身上的黃紙突然冒出黑煙,在地上燒出個詭異的符號,像是隻眼睛。“別碰那灰!”老煙槍拽著他往後退,“這是‘牽魂符’,沾了就會被盯上。”
    耳室裏突然傳來“吱呀”一聲,是棺蓋落地的聲音。兩人回頭,火折子的光裏,棺槨裏坐起個黑影,穿著官服,戴著頂戴花翎,看頂珠像是三品官。那黑影慢慢轉過頭,臉在暗處看不清,隻能看到嘴角咧得很大,和壁畫上那個被塞進山縫的官長得一模一樣。
    “壞了,是‘屍變’。”老煙槍的聲音發顫,這是吳迪第一次見他害怕,“這不是普通的墳,是‘鎮龍穴’,底下埋的是個被詛咒的官,剛才動了乾位,把鎮著他的東西破了。”他從懷裏掏出個黑瓷瓶,塞給吳迪,“這裏麵是糯米,實在不行就撒他臉上,我去開主墓室,你想法子拖住他!”
    吳迪還沒反應過來,老煙槍已經衝過耳室,在盡頭的石壁上摸索著什麽。那黑影從棺槨裏站了起來,官服破爛不堪,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皮膚,走路時關節不打彎,像提線木偶。吳迪握緊墨鬥,想起師父說的,對付屍變要用陽氣盛的東西,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墨鬥線上,線頓時變得通紅。
    黑影撲過來時帶著濃烈的腥甜氣,吳迪側身躲開,手裏的墨鬥線甩出去,纏住了黑影的腿。線一碰到他的皮膚就冒起白煙,黑影發出一聲不像人聲的嘶吼,猛地低頭,露出臉來——根本沒有五官,隻有兩個黑洞,黑洞裏淌著暗紅色的粘液,滴在地上,把青磚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吳小子,找到主墓室了!”老煙槍在石壁後喊,“快過來,這東西怕光!”吳迪拽著墨鬥線往後退,黑影被線纏著,動作卻沒變慢,眼看就要追上,耳室頂上突然落下幾道光線,是老煙槍撬開了上麵的氣窗,秋雨混著天光漏下來,照在黑影身上,他頓時像被燒著一樣扭動起來。
    吳迪趁機鑽進老煙槍打開的石門,裏麵是個寬敞的主墓室,正中央擺著個巨大的石棺,棺蓋上刻著完整的三趾龍紋,這次龍的眼睛是用紅寶石嵌的,在微弱的光線下閃著紅光。墓室兩側的架子上擺著不少玉器,還有幾個陶罐,看著比耳室的值錢多了。
    “別碰那些玉器。”老煙槍喘著氣,用短刀在石棺周圍劃了個圈,“這棺是‘養玉棺’,周圍的玉器都是殉葬的,沾了屍氣,碰了會倒黴。”他指著石棺底座,那裏刻著一圈梵文,“這是喇嘛教的‘鎮魂咒’,看來這官跟番僧有勾結。”
    吳迪的目光被石棺旁的一個木箱吸引,箱子是紫檀木的,沒上鎖,打開一看,裏麵鋪著明黃色的綢緞,放著個巴掌大的金印,印上刻著“靖南王印”四個字,邊角磨損得厲害,卻依舊金光閃閃。“師父,這是……”
    “別動!”老煙槍突然吼道,臉色慘白,“靖南王是前明的反賊,後來降了清,被賜死的,哪來的金印?這是‘假器’,用來招邪的!”他話音剛落,金印突然自己翻了個身,底麵朝上,刻著的不是印文,而是一張人臉,眼睛的位置同樣是兩個黑洞,正對著吳迪。
    吳迪隻覺得頭一陣發暈,耳邊響起無數細碎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他耳邊吹氣,腥甜氣又濃了起來,比剛才的黑影身上的味道更重。他看到石棺上的紅寶石眼睛像是活了過來,在黑暗中眨了眨,主墓室的石門開始自己關閉,老煙槍正用身體頂著門,臉憋得通紅。
    “吳小子,拿墨鬥線纏金印!”老煙槍喊得聲嘶力竭,“這是‘血引’,那東西要借金印出來了!”吳迪掙紮著撲過去,墨鬥線剛碰到金印,就被一股力量彈開,金印上的人臉突然咧開嘴,發出“桀桀”的笑聲,和耳室裏黑影的嘶吼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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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棺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棺蓋發出“砰砰”的響聲,像是裏麵有東西要出來。吳迪看到老煙槍的後背爬上來個東西,是剛才那個黑影,不知什麽時候跟了進來,青黑色的手正掐向師父的脖子。他想都沒想,抓起地上的一個陶罐就砸過去,陶罐在黑影頭上碎開,裏麵流出的不是液體,而是密密麻麻的蟲子,黑色的,像螞蟻,卻長著翅膀,一落地就朝著黑影飛去。
    黑影被蟲子圍住,動作慢了下來。老煙槍趁機掙脫,反手一刀插進黑影的後背,黑影發出一聲慘叫,化作一縷黑煙,鑽進了石棺的縫隙裏。“是‘噬屍蟲’。”老煙槍癱在地上,指著那個碎掉的陶罐,“這墓裏還有人布了‘蟲陣’,看來不止一波人來過。”
    石門終於還是關上了,主墓室裏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石棺上的紅寶石還在亮著。吳迪摸到火折子,剛想點燃,就聽到石棺蓋“哢嚓”一聲,裂開了一道縫,縫裏透出暗紅色的光,腥甜氣濃得化不開,還夾雜著剛才聞到的冷香,這次聞起來,像是女人用的胭脂混著屍臭。
    “完了,主棺裏的東西要出來了。”老煙槍的聲音帶著絕望,“這不是靖南王的墓,是個‘子母棺’,外麵是男屍,裏麵是……”他的話沒說完,石棺蓋突然整個飛了起來,砸在牆上,碎成幾塊。
    吳迪舉起火折子,光照亮了石棺內部——裏麵沒有屍體,隻有一堆白骨,白骨上蓋著件繡著鳳紋的旗袍,看樣式是前幾年才時興的,絕非前明或清初的東西。旗袍上放著個銀質的妝奩,打開著,裏麵的胭脂水粉還很新鮮,像是剛被人用過。
    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白骨的手指上戴著枚玉戒指,玉色通透,在火光下泛著綠光,戒指上刻著的花紋,和老煙槍煙杆上的纏枝蓮一模一樣。
    老煙槍看到那枚戒指,突然怪叫一聲,往後退了幾步,撞在石壁上,“是她……是她回來了……”他的煙杆掉在地上,銅鍋摔得變形,露出裏麵的東西——不是煙絲,而是一小撮頭發,黑色的,纏著根紅線。
    吳迪剛想問什麽,妝奩裏的胭脂突然自己動了起來,像有隻無形的手在蘸取,然後抹在白骨的臉頰位置,白骨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慢慢浮現出一張女人的臉,柳葉眉,丹鳳眼,嘴角帶著笑,正是旗袍上繡著的鳳紋化成的樣子。
    女人的目光落在老煙槍身上,聲音像指甲刮過玻璃,“師兄,你欠我的,該還了。”
    老煙槍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從懷裏掏出個泛黃的信封,扔給吳迪,“吳小子,這是你師娘的東西,當年我從宮裏偷出來的,她追了我三十年,終於還是找到了……”他話沒說完,整個人突然像被無形的線吊了起來,朝著石棺飛去。
    吳迪打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紙條,上麵用胭脂寫著幾個字“鳳釵在龍穴,棺開人不歸。”他抬頭時,看到老煙槍被塞進了石棺,女人的臉貼在他耳邊,像是在說什麽,石棺蓋開始自己合上,老煙槍的臉在最後一刻轉向吳迪,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快跑”。
    吳迪轉身衝向石門,卻發現門不知何時被什麽東西頂住了,紋絲不動。他回頭,看到那個銀妝奩飄到了空中,裏麵的胭脂水粉灑出來,在空中化成無數細小的紅點,像漫天飛舞的血滴。白骨手指上的玉戒指突然發出刺眼的綠光,照亮了主墓室的壁畫——上麵畫的不是士兵挖山,而是一個女人被釘在棺材裏,旁邊站著個穿官服的男人,手裏拿著枚鳳釵,正是老煙槍煙杆上刻著的纏枝蓮樣式。
    紅點落在吳迪的手臂上,像被烙鐵燙了一下,他低頭一看,皮膚被燙出個小小的鳳紋,和旗袍上的一模一樣。石棺已經完全合上,上麵的紅寶石眼睛閃了閃,徹底暗了下去。主墓室裏突然變得很安靜,隻有秋雨還在敲打著氣窗,發出單調的聲響。
    吳迪摸到腰間的墨鬥,發現線已經用完了,隻剩下空卷軸。他想起師父教的最後一課,說遇到解不開的局,就找“生氣”最盛的地方,活人能待的地方,邪祟總不敢去。他朝著氣窗爬過去,窗外的雨還在下,破廟的輪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供桌前的泥像不知何時被挪到了洞口上方,正對著他,泥像的眼睛裏,不知被誰塞進了兩顆紅色的珠子,在雨中閃著光,像極了石棺上的紅寶石。
    他爬出洞口時,聽到身後傳來石棺打開的聲音,這次不是沉重的機關聲,而是輕輕的“呀”一聲,像女人打開妝奩的動靜。吳迪不敢回頭,順著破廟的柱子爬上去,蹲在橫梁上,看著洞口的青石板自己蓋了回去,嚴絲合縫,像從未被打開過。
    雨停了,月亮從雲層裏鑽出來時,吳迪正死死攥著橫梁上的朽木,指節泛白。破廟裏的泥像還在洞口上方立著,兩顆紅珠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仔細看去根本不是珠子,是兩顆風幹的人眼,瞳仁處結著層白翳,卻像是能穿透石板,直勾勾盯著底下的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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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老煙槍煙杆裏的頭發,想起石棺裏那枚刻著纏枝蓮的玉戒指,後背的冷汗混著雨水往下淌。師父總說自己欠了筆“人命債”,具體是什麽從不細說,隻在喝多了時摸著煙杆念叨“鳳釵、龍穴、棺中人”,那時吳迪隻當是醉話,此刻才明白,師父早知道自己會栽在這裏。
    供桌底下突然傳來窸窣聲,像有老鼠在刨土。吳迪屏住呼吸,借著月光往下看,隻見供桌的影子裏慢慢爬出來個東西,三寸來長,渾身裹著濕泥,細看竟是隻斷手,指甲縫裏還嵌著暗紅的血垢,正是剛才老煙槍被拖進石棺時,從他袖口掉下來的那截——師父年輕時跟人鬥狠,被仇家剁了左手小指,這斷手的特征絕不會錯。
    斷手在青磚地上摸索著,指節彎曲,像是在尋找什麽。吳迪突然想起那個紫檀木箱裏的金印,印底的人臉眼睛也是兩個黑洞,和斷手的指縫對上時,斷手突然頓住,接著猛地朝泥像爬去,在泥像腳邊打了個圈,然後直挺挺地立了起來,五指張開,像是在托舉什麽。
    泥像底座的縫隙裏滲出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磚縫往洞口滲,在石板上匯成細小的溪流。吳迪突然明白,這破廟根本不是鹹豐年修的,是有人借著修廟的名義,把整個墓室的“氣口”改到了泥像底下,用活人眼當“鎮物”,讓底下的東西永世不得超生,而師父,就是那個當年埋下鎮物的人。
    斷手突然指向廟門,指節“哢哢”作響。吳迪順著它指的方向看去,廟門外的月光裏站著個黑影,穿著短褂,戴著頂氈帽,手裏拎著個麻袋,麻袋口露出半截黃銅煙杆,正是老煙槍那杆刻著纏枝蓮的家夥。
    “誰?”吳迪壓低聲音喝問,握緊了腰間的短刀。那黑影沒說話,隻是緩緩摘下氈帽,露出張年輕的臉,眉眼間竟有幾分像老煙槍,隻是嘴角沒缺牙,眼神裏帶著股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狠勁。
    “吳師兄,別來無恙。”年輕人的聲音帶著笑意,卻沒半分暖意,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扔,煙杆滾了出來,“師父讓我來取樣東西,沒想到你還在這兒。”
    吳迪心裏一沉,“你是誰?師父什麽時候有你這個徒弟?”
    “我姓秦,叫秦九指。”年輕人晃了晃右手,小指果然缺了一截,和老煙槍一樣,“師父說,能從這廟裏活著出去的,才配當他的徒弟。看來,師兄你運氣不錯。”他彎腰撿起斷手,揣進懷裏,“這東西留著還有用,師父還等著它認主呢。”
    “師父他……”吳迪想問老煙槍是不是還活著,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秦九指的眼神太冷靜,冷靜得像墓裏的青石板,這種人嘴裏吐不出實話。
    秦九指卻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用腳尖點了點洞口的石板,“師父在底下待得挺好,就是惦記著他那枚鳳釵。”他突然從懷裏掏出個東西,在月光下晃了晃,是支金步搖,鳳凰造型,喙部叼著顆明珠,正是老煙槍念叨的鳳釵,“這玩意兒,當年是孝莊太後賜給靖南王側妃的,後來側妃被賜死,鳳釵就跟著進了墳。師父找了三十年,才知道墳被人挪到了這兒。”
    吳迪想起石棺裏的旗袍,“那石棺裏的女人……”
    “側妃的後人,”秦九指把玩著鳳釵,鳳凰的翅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當年靖南王降清後,側妃帶著鳳釵隱居,後來病死了,她孫女想把鳳釵還葬,卻被人利用,做成了‘養煞棺’,就是你看到的子母棺。”他蹲下身,用手指敲了敲石板,“底下的官屍是假的,真正鎮著的,是側妃的怨氣。”
    供桌突然“吱呀”一聲歪了,泥像晃了晃,兩顆人眼從眼眶裏掉出來,滾到秦九指腳邊。他彎腰撿起,對著月光看了看,“這是當年參與挪墳的工匠的眼,師父殺了他們全家,取眼當鎮物,就是怕側妃的怨氣跑出來。”
    吳迪隻覺得一陣反胃,老煙槍在他心裏一直是亦師亦父的存在,哪怕知道他是盜墓賊,也從未想過他手上沾著這麽多血。“師父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他欠了側妃後人一條命。”秦九指把人眼揣進懷裏,“當年師父還是宮裏的侍衛,幫側妃的孫女藏鳳釵,結果被人告發,那姑娘被活活釘死在棺材裏,就是你在壁畫上看到的。師父逃出來後,就一直找機會贖罪,沒想到……”他突然停住,側耳聽著石板下的動靜,“來了。”
    石板下傳來沉悶的撞擊聲,一下接著一下,像是有東西在用頭撞棺蓋。秦九指迅速從麻袋裏掏出個東西,是個巴掌大的青銅鏡,鏡麵刻著八卦,邊緣掛著八個小鈴鐺。“這是‘鎮魂鏡’,等會兒不管看到什麽,都別直視鏡麵。”
    撞擊聲越來越響,石板開始震動,縫隙裏滲出的暗紅色液體越流越急,腥甜氣濃得讓人頭暈。吳迪突然看到自己手臂上的鳳紋在發燙,像是有火在燒,低頭一看,鳳紋的線條竟在慢慢變粗,像是要從皮膚裏鑽出來。
    “快用墨鬥線勒住!”秦九指突然喊道,手裏的鎮魂鏡開始發燙,鈴鐺“叮鈴鈴”響個不停,“這是側妃的‘血契’,你碰了金印,就被她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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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迪慌忙摸向腰間,才想起墨鬥線已經用完了。他情急之下扯斷腰帶,死死勒在手臂上,鳳紋的灼燒感卻沒減輕,反而順著血脈往心口爬。石板突然被頂開個縫,縫裏伸出隻青黑色的手,指甲有三寸長,抓著石板邊緣,硬生生把石板掀開了一半。
    秦九指舉起鎮魂鏡,鏡麵對著洞口,鈴鐺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吳迪耳朵發疼。洞口裏冒出股黑煙,在月光下凝成個女人的形狀,穿著石棺裏那件繡鳳旗袍,臉卻模糊不清,隻有兩個黑洞,和金印上的人臉一模一樣。
    “還我鳳釵……”女人的聲音像是無數人在同時說話,震得破廟的瓦片嘩嘩往下掉。秦九指把鳳釵扔了過去,女人伸手接住,黑煙突然劇烈翻騰起來,旗袍上的鳳紋活了過來,撲棱著翅膀,在黑煙裏盤旋。
    吳迪趁機看向秦九指,發現他左手一直藏在袖子裏,此刻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刺青,是個“九”字,旁邊還纏著條小蛇,和老煙槍煙杆上的纏枝蓮紋纏在一起。他突然明白,這秦九指根本不是什麽師弟,他身上的刺青是“九門”的標記,那是個專門倒賣冥器的邪派組織,老煙槍年輕時就是九門的人,後來叛逃了。
    “你是九門的人!”吳迪厲聲喝道,握緊了短刀。秦九指咧嘴一笑,露出顆虎牙,“師兄果然聰明,師父當年叛逃時帶走了鳳釵的下落,九門找了他三十年,現在總算找到了。”他突然從懷裏掏出個瓷瓶,對著吳迪扔過來,“這是解血契的藥,看在師父的麵子上,送你了。”
    瓷瓶在吳迪腳邊摔碎,裏麵的藥粉撒出來,帶著股硫磺味,手臂上的鳳紋頓時不燙了,顏色也淡了下去。洞口的女人拿到鳳釵後,黑煙開始往回收縮,旗袍上的鳳紋卻突然掉了下來,變成隻真鳳凰,撲騰著翅膀朝秦九指飛去,喙部閃著寒光。
    “不好!”秦九指臉色大變,舉著鎮魂鏡去擋,鳳凰卻徑直穿過鏡麵,啄向他的眼睛。他慘叫一聲,捂著眼睛倒在地上,鮮血從指縫裏流出來,染紅了胸前的人眼。
    鳳凰落在供桌上,歪著頭看吳迪,喙部的明珠閃了閃,突然朝洞口飛去,鑽進黑煙裏。女人的慘叫聲從洞裏傳來,黑煙迅速縮回石板下,石板“砰”地一聲合上,恢複了原樣,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秦九指在地上翻滾著,嘴裏咒罵著什麽,突然從懷裏掏出個信號彈,往天上一放,“咻”的一聲炸開,在夜空中劃出道綠色的弧線。“九門的人馬上就到,吳師兄,你要是不想跟師父作伴,就趕緊跑。”
    吳迪看著地上打滾的秦九指,又看了看洞口的石板,心裏像壓了塊石頭。老煙槍還在底下,他不能就這麽走了。他想起師父教的“尋龍點穴”,說任何墓室都有“生門”,通常在東北方,對應八卦的艮位,那裏是陽氣最盛的地方。
    破廟的東北牆角堆著些幹草,吳迪衝過去一腳踹開,露出後麵的土牆,牆上有個不起眼的小洞,像是被老鼠掏的。他伸手摸了摸,洞壁是濕的,帶著股新鮮的泥土味,正是生門的特征。
    “你要幹什麽?”秦九指停止了咒罵,警惕地看著他。吳迪沒理他,從懷裏掏出撬棍,插進牆洞使勁一撬,“嘩啦”一聲,土牆塌了個窟窿,露出後麵的通道,黑沉沉的,能看到石階往下延伸,和之前的甬道方向相反。
    “這是……密道?”秦九指愣住了,“九門查了三年,都沒發現這兒還有條密道。”
    吳迪想起老煙槍煙杆上的纏枝蓮,那紋路其實是幅微型地圖,煙鍋是破廟,煙杆是密道,煙嘴的位置,正好對著石棺的方向。師父早就留好了後路,隻是沒告訴他。
    通道裏傳來“哢嗒”聲,像是有人在裏麵走動。吳迪點燃火折子,往裏麵照了照,隻見通道盡頭站著個黑影,穿著官服,正是耳室裏那個沒有五官的黑影,此刻他手裏捧著個東西,用黃布蓋著,看不清是什麽。
    黑影慢慢朝他們走來,步伐僵硬,卻沒露出攻擊性。吳迪握緊短刀,卻發現他胸口的位置有個洞,洞裏塞著半截煙杆,正是老煙槍那杆刻著纏枝蓮的。
    “師父……”吳迪的聲音發顫。黑影沒說話,隻是把手裏的黃布掀開,露出裏麵的東西——是個紫檀木盒子,和之前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打開一看,裏麵沒有金印,隻有枚鳳釵,比秦九指扔出去的那支小些,鳳凰的眼睛是用珍珠嵌的,正是老煙槍煙杆上刻著的樣式。
    黑影把鳳釵遞過來,手指碰到吳迪的瞬間,突然化作飛灰,隻留下那半截煙杆,滾到吳迪腳邊。煙杆裏的頭發掉了出來,纏在鳳釵上,像是活了一樣,慢慢編織成個小小的蓮花結。
    秦九指突然大笑起來,“原來真正的鳳釵在這兒!師父果然留了一手!”他掙紮著爬起來,朝吳迪撲過來,“把鳳釵給我!”
    吳迪側身躲開,鳳釵握在手裏,冰涼刺骨。他突然明白,老煙槍根本不是被拖進石棺,是他自己進去的,目的就是取出這枚真鳳釵,用自己的身體當“容器”,暫時鎮住側妃的怨氣,再讓官屍把鳳釵送出來。
    通道深處傳來腳步聲,不止一個,還有人說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關外口音,正是九門的人。吳迪看了眼秦九指,又看了看密道盡頭,那裏的黑暗像是能吞噬一切。
    他握緊鳳釵,轉身鑽進密道深處,火折子的光在前方搖曳,照亮了牆壁上的刻痕,是老煙槍的筆跡,寫著“鳳釵歸位,龍穴自破”。盡頭的黑暗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等著他,不是側妃的怨氣,也不是九門的人,而是師父真正的秘密——那個被釘在棺材裏的姑娘,到底和老煙槍是什麽關係,而他吳迪,又為什麽會被鳳紋纏上。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秦九指的喊叫聲混著九門的咒罵聲傳來。吳迪加快腳步,火折子突然滅了,黑暗中,他感覺鳳釵在發燙,像是有生命在裏麵蘇醒。前方的黑暗裏,慢慢亮起一點紅光,像是石棺上的紅寶石眼睛,又像是泥像眼眶裏的人眼,在等著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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