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2章 無憂無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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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踏過南嶽山的青石板路時,晨露正順著鬆針往下淌,在路麵砸出細碎的水花。吳憂勒住韁繩,回望那道藏在瀑布後的山門,洪門弟兄送的七星刀在腰間沉甸甸的,刀鞘上的寶石被朝陽照得透亮,像七顆不肯熄滅的星子。
“前麵就是‘落馬坡’。”隨行的洪門弟兄老馬提醒道,他臉上有道橫貫眉骨的刀疤,據說是當年跟天地會弟兄劫法場時留下的,“坡下有清廷的卡子,咱們得繞著走。”
吳憂點點頭,翻身下馬。十匹戰馬被他留在山腰的破廟裏——馬蹄聲太響,容易驚動清兵。他將七星刀裹在粗布裏,背上阿吉那把淬了蛇毒的弩箭,沿著坡側的灌木叢往山下摸。老馬和其他弟兄緊隨其後,每人手裏都攥著把短刀,刀身在草葉間閃著冷光。
剛摸到坡底,就聽見卡子裏傳來清兵的笑罵聲。吳憂撥開枝葉望去,隻見三間土坯房圍著個木柵欄,十幾個清兵正圍著火堆賭錢,火上烤著隻野兔子,油星滴在火裏滋滋作響。柵欄邊的木樁上拴著條狼狗,耷拉著舌頭打盹,對近在咫尺的危險毫無察覺。
“左邊有個豁口。”老馬低聲道,他指的是柵欄西南角,那裏的木樁歪歪斜斜,顯然被雨水泡鬆了,“我去引開狗。”
不等吳憂阻攔,老馬已經摸出塊石子,屈指彈向火堆。石子“啪”地打在鐵架上,野兔子滾落在地。狼狗頓時豎起耳朵,衝著聲音來源狂吠起來。清兵們罵罵咧咧地起身,有兩個舉著火把朝這邊走來。
“就是現在!”吳憂低喝一聲,率先從豁口鑽進去。洪門弟兄魚貫而入,手裏的短刀精準地抹向離得最近的清兵咽喉。慘叫聲剛起就被捂住,血腥味混著烤肉的焦香,在潮濕的空氣裏彌漫開來。
解決完卡子裏的清兵,吳憂在土坯房的牆角發現個暗格,裏麵藏著本賬簿,密密麻麻記著過往行人的姓名。翻到最後一頁時,他的指尖猛地頓住——上麵寫著“三月初七,湘西苗人五名,往南嶽山方向,攜帶可疑包裹”,旁邊還畫著個小小的蛇形記號,與五毒教名冊上的標記如出一轍。
“是五毒教的眼線。”老馬湊過來看,眉頭擰成個疙瘩,“這卡子不僅盤查行人,還在給清廷當眼睛。”
吳憂將賬簿揣進懷裏,又在暗格裏摸索片刻,摸出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打開一看,竟是半張地圖,上麵用朱砂標著湘西與湖廣交界處的地形,其中“鷹嘴崖”三個字被圈了個紅圈,旁邊寫著“糧草”二字。
“是清軍的糧草庫。”吳憂的眼睛亮了起來,“巴圖要進剿湘西,肯定會在這裏囤積糧草。”
老馬用手指點著鷹嘴崖的位置“這地方三麵是懸崖,隻有條棧道能上去,易守難攻。不過……”他話鋒一轉,“崖頂有個溶洞,據說能通到山後的亂葬崗,是當年土匪挖的逃生道。”
吳憂將地圖折好塞進懷裏,心裏已有了計較。他對弟兄們說“老馬,你帶兩個人去蠱王寨報信,讓阿吉組織苗人往鷹嘴崖方向轉移,越多越好。剩下的跟我去探探糧草庫的虛實。”
弟兄們紛紛領命,老馬臨走前塞給吳憂個牛角哨“吹三聲長哨,我們就帶人來接應。記住,清軍的糧草官是個叫‘黑煞’的滿人,據說刀槍不入,你得小心。”
目送老馬等人消失在晨霧裏,吳憂帶著剩下的七個弟兄往鷹嘴崖趕。山路越走越險,棧道懸在陡峭的崖壁上,木板朽得發黑,下麵是深不見底的雲霧。走在最前麵的弟兄突然“啊”地一聲,腳下的木板斷裂,整個人朝著雲霧墜去,連呼救聲都被風吞了。
“都小心!踩鐵鏈走!”吳憂大喊著,抓住旁邊的鐵索。鐵鏈上的鏽跡蹭在手心,紅得像血。他低頭看向雲霧深處,隱約能看見堆白骨,不知是多少年前墜落的可憐人。
爬到崖頂時,太陽已經升到半空。糧草庫就建在崖頂的平地上,是座用青石砌成的堡壘,四角各有座箭樓,上麵的清兵正舉著望遠鏡四處張望。堡壘門口立著兩尊火炮,炮口黑漆漆的,對著棧道入口。
“硬闖肯定不行。”一個弟兄趴在岩石後,指著堡壘西側的懸崖,“老馬說的溶洞應該就在那裏。”
吳憂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片裸露的岩壁,上麵長著叢野杜鵑,花叢掩映處有個黑漆漆的洞口。他對弟兄們使了個眼色,八人分成兩組,一組往箭樓方向移動,故意弄出響動;另一組則趁著清兵注意力被吸引,貓著腰衝向溶洞。
剛跑到洞口,就聽見箭樓上傳來呐喊聲,顯然是吸引注意力的弟兄被發現了。吳憂不再猶豫,帶頭鑽進溶洞。洞裏比想象中寬敞,岩壁上滲著水珠,滴落在地上的水窪裏,發出叮咚的回響,像極了有人在暗處敲鑼。
“小心腳下。”吳憂舉著火折子四處照,發現地上有不少新鮮的腳印,顯然常有人走動。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突然出現岔路,左邊的通道飄來淡淡的黴味,右邊則隱約傳來說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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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示意弟兄們熄滅火折子,貼著岩壁往右邊摸去。轉過彎後,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倒吸一口涼氣——通道盡頭竟是間密室,十幾個清兵正圍著張桌子喝酒,桌子上擺著烤羊腿和燒酒,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滿人,光著膀子,胸前的護心鏡閃著寒光,想必就是糧草官黑煞。
“等巴圖將軍進了湘西,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黑煞灌了口酒,酒液順著絡腮胡往下淌,“到時候把那些苗人全宰了,女的賣到關外,男的拉去修長城,哈哈哈!”
清兵們紛紛附和,笑聲在密室裏回蕩,刺耳得像指甲刮過玻璃。吳憂握緊手裏的七星刀,刀鞘上的寶石硌得手心生疼。他對弟兄們做了個手勢,八人同時抽出兵刃,朝著清兵撲過去。
黑煞反應極快,一腳踹翻桌子,手裏的腰刀順勢劈向離得最近的弟兄。隻聽“當”的一聲脆響,弟兄的短刀被劈飛,人也被震得連連後退。黑煞獰笑著追上來,腰刀橫掃,眼看就要取了那弟兄的性命。
吳憂縱身躍起,七星刀帶著風聲直取黑煞後心。黑煞似乎背後長了眼睛,猛地轉身,護心鏡正好擋住刀鋒。“鐺”的一聲,火星四濺,吳憂隻覺得虎口發麻,刀差點脫手。
“好小子,有點力氣!”黑煞咧嘴一笑,露出泛黃的牙齒,“可惜啊,今天要讓你死在這裏!”他揮舞著腰刀衝上來,刀風淩厲,逼得吳憂連連後退。
其他弟兄也被清兵纏住,密室裏刀光劍影,慘叫聲此起彼伏。吳憂看準黑煞的破綻,突然矮身,七星刀貼著地麵橫掃,正好砍中他的腳踝。黑煞慘叫一聲,單膝跪地,胸前的護心鏡露出個破綻。
“去死吧!”吳憂怒吼一聲,七星刀直刺過去,穿透護心鏡,深深紮進黑煞的心髒。黑煞瞪著眼睛倒在地上,臨死前還保持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解決完剩下的清兵,吳憂在密室的角落裏發現個暗門,裏麵堆滿了糧草,麻袋上印著“湖廣巡撫府”的字樣,足有上千石。他讓弟兄們在麻袋上澆上煤油,又在暗門處布置了絆索,這才帶著人從溶洞撤退。
剛鑽出洞口,就聽見鷹嘴崖頂傳來震天的呐喊聲。吳憂爬上岩石望去,隻見老馬帶著阿吉和幾十個苗人正往棧道衝,後麵跟著黑壓壓的清兵,為首的正是巴圖——個騎著黑馬的滿人,盔甲上插著三根野雞翎,手裏的長槍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快撤!”吳憂大喊著,和弟兄們一起衝下去接應。苗人看見他,頓時士氣大振,阿吉舉著苗王留下的蛇頭拐杖,一杖將衝在最前麵的清兵敲得腦漿迸裂。
眾人且戰且退,很快就鑽進了溶洞。吳憂讓最後一個人進洞後,猛地拉動絆索。隻聽“轟隆”一聲巨響,溶洞入口的岩石坍塌下來,將清兵擋在了外麵。
“往亂葬崗走!”吳憂帶著眾人往溶洞深處跑,身後傳來巴圖氣急敗壞的怒吼聲,還有火炮轟擊岩石的巨響。
跑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突然出現光亮,還有腐臭的氣息撲麵而來。鑽出洞口,發現自己竟在片亂葬崗裏,墳頭的石碑東倒西歪,不少棺材板被野狗刨開,白骨散落得到處都是。
“穿過這片林子,就是湘西地界了。”阿吉喘著氣說,他的拐杖上還沾著清兵的腦漿,“巴圖一時半會兒追不過來。”
吳憂點點頭,卻沒放鬆警惕。他望著亂葬崗深處,那裏的霧氣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隱約有黑影在晃動,不像是野狗,倒像是……人。
“誰在那裏?”他舉起七星刀,聲音在寂靜的亂葬崗裏格外響亮。
霧氣裏的黑影慢慢走了出來,竟是十幾個穿著破爛軍裝的漢子,手裏拿著生鏽的兵刃,為首的是個瞎了隻眼的老兵,臉上的皺紋裏嵌著泥垢,看見吳憂手裏的七星刀,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闖王的刀……真的是闖王的刀!”老兵泣不成聲,“我們是大順軍的殘部,在這亂葬崗躲了十年,就等著有人來帶我們殺回去!”
吳憂愣住了,他看著這些形容枯槁的漢子,突然明白老者說的“後盾”是什麽意思。不是洪門,不是天地會,而是這些藏在民間的火種,是從未熄滅的希望。
他將七星刀插在地上,刀柄上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想殺回去嗎?”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裏,“跟我走,回湘西,那裏有場硬仗等著我們。”
老兵們紛紛站起來,眼裏閃著久違的光芒。阿吉和洪門弟兄也握緊了手裏的兵刃,亂葬崗裏的風似乎都變得滾燙起來。
吳憂拔出七星刀,轉身朝著湘西的方向走去。身後的隊伍越來越長,有苗人,有洪門弟兄,有大順軍的殘部,還有聞訊趕來的百姓。他們的腳步踏在亂葬崗的泥土上,發出沉悶而堅定的聲響,像是在宣告著什麽。
前路依舊布滿荊棘,巴圖的大軍還在身後緊追不舍,清廷的眼線像毒蛇一樣潛伏在暗處。但吳憂知道,隻要這把七星刀還在,隻要身邊的人還在,他們就永遠不會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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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穿透霧氣,照在吳憂的臉上,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是藏著整片星空。路還很長,很長……
亂葬崗的腐葉在腳下碾成泥,混著未幹的雨水,散發出腥甜的氣息。吳憂踩著半截斷裂的石碑往前走,七星刀的刀鞘在腰間磕碰著,寶石與石碑的棱角相撞,發出細碎的脆響。瞎眼老兵帶著大順殘部跟在後麵,他們的軍裝早已看不出原色,卻把生鏽的長槍握得很緊,槍杆上的“大順”二字被摩挲得發亮。
“前麵是‘陰陽界’。”老兵突然停下腳步,獨眼望向霧氣更濃的地方,那裏的樹木歪歪扭扭,枝葉全朝著一個方向生長,“過了界碑,就到湘西了。隻是……”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那地方邪性得很,白天是路,夜裏就成了墳場。”
吳憂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塊歪斜的界碑,正麵刻著“湖廣”,背麵刻著“湘西”,碑石上布滿了深褐色的痕跡,像是幹涸的血。界碑周圍的草長得格外茂盛,卻都是黑綠色的,葉片邊緣帶著鋸齒,在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磨牙。
“不管邪不邪,都得走。”吳憂握緊刀柄,“巴圖的騎兵最快天黑就能追上,咱們沒工夫等。”
他率先跨過界碑,腳剛落地,就感覺一股寒氣順著腳底往上爬,像是踩進了冰水裏。身後的人陸續跟上,不少人打了個寒顫,大順殘部裏有個年輕的後生突然“哎呀”一聲,指著自己的鞋——鞋底不知何時沾滿了黑泥,正冒著絲絲白氣,像是被什麽東西腐蝕了。
“是‘陰土’。”阿吉蹲下身,用樹枝挑起一點黑泥,放在鼻尖聞了聞,“埋了太多死人,怨氣太重,能蝕東西。快用糯米擦!”
眾人趕緊從背簍裏抓出糯米,往鞋底和褲腳上撒。糯米一碰到黑泥就冒出白煙,還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在鬥法。吳憂看著手裏剩下的糯米,心裏有些發沉——這是苗王留下的最後一點存貨,用完就再也沒有了。
穿過陰陽界,霧氣漸漸淡了些,前麵出現一片竹林。竹林深處隱約有燈火,還傳來紡車轉動的“吱呀”聲。吳憂示意眾人停下,自己則貼著竹稈往前摸,很快就看見間孤零零的竹樓,樓前曬著些草藥,一個穿著藍布衫的婦人正坐在屋簷下紡線,手裏的紡錘轉得飛快。
“有人嗎?”吳憂輕聲喊道,握緊了七星刀。
婦人抬起頭,臉上帶著驚訝,隨即又恢複了平靜“是過路的?進來歇歇腳吧,外麵要下雨了。”她的漢話很標準,卻帶著股說不出的怪異,像是在模仿別人說話。
吳憂走進竹樓,發現裏麵收拾得很幹淨,牆上掛著幅刺繡,繡的是湘西的山水,針腳細密,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山是倒著的,水是往上流的。婦人端來碗熱茶,水汽氤氳中,他看見她的指甲縫裏藏著黑泥,和陰陽界的陰土一模一樣。
“你們是從湖廣來的?”婦人突然開口,紡錘還在手裏轉著,發出單調的聲響。
“是。”吳憂不動聲色地將茶碗推遠了些,“想借個路,去蠱王寨。”
婦人笑了笑,眼角的皺紋裏似乎藏著東西,細看又什麽都沒有“蠱王寨啊……早就沒人了。上個月來了隊清兵,把人都殺了,屍體扔去喂了萬蛇窟的蛇。”
阿吉猛地站起來,手裏的蛇頭拐杖“咚”地砸在地上“你胡說!我們就是從蠱王寨來的!”
婦人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神變得空洞“哦……是嗎?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她站起身,往灶房走去,“我去給你們做點吃的,山裏的野筍,很新鮮。”
吳憂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發現她的後頸上有個青黑色的印記,像是個“屍”字。他對阿吉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跟了過去。灶房裏堆滿了柴禾,牆角的水缸裏泡著些東西,看不清是什麽,水麵上漂浮著幾縷黑發。
“她是‘走屍’!”阿吉壓低聲音,聲音發顫,“是被人用屍油養著的傀儡!”
吳憂剛想說話,就見婦人突然轉過身,眼睛裏沒有瞳仁,隻有一片渾濁的白。她手裏端著個陶碗,碗裏盛著墨綠色的液體,散發著和萬蛇窟一樣的腥氣“吃吧……吃了就不餓了……”
“動手!”吳憂大喊一聲,七星刀直刺婦人的心口。刀鋒刺穿她的胸膛,卻沒流出一滴血,隻有些黑褐色的粘液順著刀身往下淌,發出刺鼻的氣味。
婦人像是沒感覺似的,依舊舉著陶碗往前遞。阿吉的蛇頭拐杖突然射出毒針,正中她的眉心,她的動作頓時僵住,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似的倒在地上,很快就化成一灘黑泥,隻留下那件藍布衫。
灶房的水缸突然劇烈晃動起來,裏麵的黑發纏成一團,鑽出個披頭散發的東西,看不清臉,隻能看見兩隻慘白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長,朝著最近的大順殘部抓去。
“是‘水屍’!”老兵大喊著,舉起長槍刺過去,槍尖刺穿了水屍的肩膀,卻被黑發死死纏住,怎麽也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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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憂揮刀斬斷黑發,拉起老兵往後退。水屍失去了目標,在灶房裏瘋狂地衝撞,水缸被撞碎,裏麵的黑水流了一地,漫過之處,青石板都開始冒煙。
“用火燒!”吳憂想起苗王說過的話,屍體最怕火。
阿吉立刻掏出火折子,點燃了灶房裏的柴禾。火焰“噌”地燃起,水屍被火一燒,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迅速幹癟下去,黑發在火中蜷成一團,很快就化為灰燼。
火越燒越大,竹樓的梁柱開始劈啪作響。吳憂帶著眾人衝出竹樓,剛跑到竹林邊,就聽見身後傳來巨響,整座竹樓塌了下去,火星濺到竹林裏,燃起一片小火。
“是五毒教的餘孽幹的!”阿吉看著燃燒的竹樓,眼裏冒著火,“他們用屍體守在這裏,就是不想讓咱們回湘西!”
吳憂沒說話,隻是望著竹林深處。那裏的霧氣又濃了起來,隱約能看見更多的燈火,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們。他突然明白,陰陽界不是界限,而是戰場的開始,清廷和五毒教早就布好了局,等著他們一步步走進來。
“加快速度。”吳憂將七星刀拔出來,刀刃在火光下泛著冷光,“天黑前必須趕到‘回魂崖’,那裏有苗人接應。”
隊伍繼續前進,沒人再說話,隻有腳步聲和兵刃碰撞的輕響。竹林裏的風越來越冷,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吳憂不時回頭張望,總覺得身後有什麽東西在跟著,腳步聲、呼吸聲,還有若有若無的紡車聲。
走到竹林盡頭時,天邊突然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前麵的山穀。山穀裏密密麻麻全是墓碑,碑上的名字大多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不清,隻有最前麵的一塊是新立的,上麵刻著“阿秀之墓”,旁邊還插著束幹枯的杜鵑花。
“是假的!”吳憂的心髒像是被狠狠攥住,他衝過去一腳踹倒墓碑,碑石碎成幾塊,下麵露出的不是泥土,而是無數白色的骨殖,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
“哈哈哈……”一陣女人的笑聲突然從山穀裏傳來,回蕩在墓碑之間,“找到你了……吳憂……”
閃電再次亮起,照亮了墓碑後的身影——是五毒教聖女!她明明已經被砍了頭,此刻卻好端端地站在那裏,脖子上纏著圈黑發,手裏拿著個銀蛇蠱,蠱蟲在她掌心扭動,發出“嘶嘶”的聲響。
“你不是人!”阿吉舉著蛇頭拐杖,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聖女笑了笑,伸手扯掉脖子上的黑發,露出平整的脖頸,沒有一絲傷口“我當然不是人,我是萬蛇的母親,是不死的……”她突然將銀蛇蠱往地上一摔,蠱蟲落地的瞬間,無數毒蛇從墓碑後鑽了出來,吐著信子,將眾人團團圍住。
“抓住吳憂,賞你們活人血!”聖女的聲音變得尖利,像無數蛇在嘶鳴。
毒蛇們蜂擁而上,大順殘部的長槍和苗人的弩箭根本擋不住。吳憂揮舞著七星刀,刀光所及之處,毒蛇紛紛被斬斷,綠色的蛇血濺了他一身,散發出腥臭的氣息。
“往山穀東側跑!那裏有座吊橋!”老兵大喊著,用長槍挑起一條撲向他的金環蛇,狠狠砸在墓碑上。
吳憂跟著他往東側衝,阿吉和洪門弟兄斷後,用砍刀和毒箭拚死抵擋。吊橋就架在山穀之間,木板朽得發黑,鐵鏈上鏽跡斑斑,和斷雲渡的吊橋一模一樣。
“快過橋!”吳憂第一個衝上去,木板在腳下發出“咯吱”的哀鳴,仿佛隨時會斷裂。
身後的毒蛇越來越多,聖女的笑聲在山穀裏回蕩,讓人頭皮發麻。阿吉最後一個上橋,他剛跑到橋中央,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對著吳憂喊道“吳公子,照顧好苗人!”
他猛地拔出蛇頭拐杖裏的毒針,刺進自己的心髒。毒發的瞬間,他的身體突然冒出綠煙,朝著橋下的毒蛇撲去。綠煙所過之處,毒蛇紛紛抽搐著死去,聖女的笑聲也戛然而止,顯然是被毒煙所傷。
“阿吉!”吳憂的眼淚湧了出來,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阿吉的身體墜入蛇群,被無數毒牙撕咬。
過橋後,他沒有猶豫,揮刀砍斷了鐵鏈。吊橋“嘩啦”一聲塌了下去,將毒蛇和聖女的身影都擋在了對岸。
雨終於下了起來,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冰冷刺骨。吳憂看著對岸的山穀,那裏的墓碑在雨中若隱若現,像是無數個沉默的鬼魂。他知道,阿吉用自己的命,為他們換來了時間。
“走吧。”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獨眼望著湘西的方向,“回魂崖就在前麵,不能讓阿吉白死。”
吳憂點點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將七星刀重新佩好。隊伍繼續前進,每個人的腳步都格外沉重。雨幕中,回魂崖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崖頂的火把在風中搖曳,像是在為他們指引方向。
但吳憂的心卻沉得厲害。他不知道崖頂等著他們的是接應的苗人,還是新的陷阱。他隻知道,自己必須往前走,為了阿吉,為了苗王,為了所有犧牲在這條路上的人。
崖頂的火把越來越近,隱約能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吳憂握緊了七星刀,刀鞘上的寶石在雨水中閃著微光。他深吸一口氣,加快了腳步,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裏,隻留下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通向未知的崖頂。路還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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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魂崖的風裹著雨絲,像無數把小刀子刮在臉上。吳憂踩著濕滑的石階往上爬,每一步都要抓著旁邊的野草才能穩住身形。石階兩旁的崖壁上鑿著些奇怪的符號,雨水衝刷後變得鮮紅,像是剛潑上去的血。
“快到頂了。”老兵喘著氣說,他的獨眼裏進了雨水,視線有些模糊,“火把就在上麵,應該是接應的人。”
吳憂沒說話,隻是握緊了七星刀。自從阿吉死後,他心裏總有種不安,像有根細針在紮。聖女的不死之謎、陰陽界的陰土、會紡線的走屍……這些事太過詭異,不像是五毒教能獨自做到的,背後一定還有更大的勢力在操盤。
爬到崖頂時,雨突然停了。一輪殘月從雲縫裏鑽出來,照亮了眼前的景象——崖頂的平地上搭著幾頂帳篷,十幾個苗人正圍著篝火說話,為首的是個老婦人,穿著苗族的銀飾衣,手裏拄著根龍頭拐杖,正是苗王的妻子,苗婆。
“吳公子!”苗婆看到他,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可算把你們盼來了!”
吳憂鬆了口氣,剛想上前,卻注意到苗婆的銀飾衣上沾著些黑色的粉末,和萬蛇窟裏的驅蛇粉一模一樣。但驅蛇粉是苗王的獨門秘方,苗婆從不碰這些東西。
“苗婆,你們怎麽會在這裏?”吳憂停下腳步,七星刀的刀柄在手心微微發燙。
“阿吉派人報信,說你們要過來。”苗婆笑著說,拐杖在地上輕輕點了點,“我帶了些幹糧和傷藥,快進來歇歇。”
她身後的苗人紛紛起身,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卻沒人上前幫忙。吳憂注意到他們的腳踝都有些僵硬,走路的姿勢像是提線木偶,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阿吉……他沒跟你們一起?”苗婆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提到阿吉,吳憂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犧牲了。”
苗婆的臉上沒有悲傷,反而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哦……死了啊……也好,省得受苦。”她轉身往帳篷走,“快進來吧,我燉了蛇湯,補身子。”
“不用了。”吳憂突然拔刀,七星刀的寒光直指苗婆,“你不是苗婆!說,你是誰?”
苗婆的身體猛地一僵,緩緩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睛裏閃過一絲綠光“你怎麽發現的?”
“真正的苗婆從不喝蛇湯,她怕蛇。”吳憂的聲音冰冷,“還有,你的拐杖是龍頭的,真正的苗婆隻用鳳頭拐杖。”
“哈哈哈!”假苗婆突然狂笑起來,身體開始扭曲,銀飾衣下的皮膚裂開,露出青黑色的鱗片,“既然被你發現了,那就別想走了!”
她身後的苗人也紛紛變了模樣,眼睛變得渾濁,嘴裏長出獠牙,朝著眾人撲過來。這些根本不是苗人,而是被蠱蟲控製的“屍苗”!
“保護吳公子!”老兵大喊著,舉起長槍刺向最近的屍苗。槍尖刺穿了屍苗的胸膛,卻被裏麵的骨頭卡住,拔不出來。屍苗沒有痛覺,張開嘴就往老兵的脖子咬去。
吳憂揮刀斬斷屍苗的頭顱,拉起老兵往後退。洪門弟兄和大順殘部也紛紛拔刀,與屍苗廝殺起來。屍苗雖然動作僵硬,卻刀槍難入,被咬到的人很快就會渾身發黑,失去意識,變成新的屍苗。
假苗婆揮舞著龍頭拐杖,拐杖頭突然噴出毒液,濺在地上燃起綠色的火焰。她的速度快得驚人,像條泥鰍似的在人群裏穿梭,不少弟兄都被她的拐杖擊中,倒地不起。
“她是‘蛇母’!”老兵的獨眼瞪得滾圓,“是五毒教的老妖怪,據說活了上百年,能用蛇蠱控製屍體!”
吳憂想起五毒教名冊上的記載,蛇母確實是聖女的師父,當年因為練蠱走火入魔,被苗王驅逐出湘西,沒想到躲在回魂崖,還學會了控製屍苗的邪術。
“用雄黃酒!”吳憂大喊,他記得苗王說過,蛇蠱最怕雄黃酒。
洪門弟兄立刻從背簍裏掏出酒瓶,將雄黃酒潑向屍苗。屍苗被酒液沾到,頓時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冒出白煙,很快就癱倒在地,化為一灘黑泥。
蛇母見狀,知道硬拚討不到好處,突然轉身往崖邊跑,拐杖在地上一點,竟像片葉子似的往崖下飄去。“吳憂,我在‘斷魂穀’等你!那裏有你想要的答案!”她的聲音在崖間回蕩,帶著惡毒的笑意。
解決完剩下的屍苗,崖頂一片狼藉。吳憂看著地上的黑泥,突然發現裏麵有個小小的銅片,上麵刻著個“夜”字——和夜梟、太監後頸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是夜家的人。”吳憂捏緊銅片,指節發白,“夜梟、五毒教、蛇母……都是夜家的人!”
老兵湊過來看,獨眼突然睜大“我想起了!當年闖王麾下有個姓夜的謀士,據說精通蠱術和機關,後來背叛了闖王,投靠了清廷!”
吳憂終於明白,這不是簡單的反清複明,而是一場延續了幾十年的複仇。夜家的人恨闖王,恨所有跟大順有關的人,他們布下天羅地網,就是要把所有反抗者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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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去斷魂穀。”吳憂將銅片揣進懷裏,“蛇母知道夜家的秘密,我們必須找到她。”
“可斷魂穀是湘西的禁地。”一個幸存的苗人顫聲說,“那裏的霧能讓人產生幻覺,進去的人從來沒出來過。”
“就是刀山火海,也得去。”吳憂的眼神堅定,“我們不能讓阿吉、苗王白白犧牲。”
眾人沒有反對。老兵往火堆裏添了些柴,火焰重新燃起,照亮了每個人疲憊卻堅毅的臉。吳憂看著跳動的火苗,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有些債,必須還;有些仇,必須報。”
天亮時,隊伍出發前往斷魂穀。苗人為他們帶路,沿著崖壁上的棧道往前走。棧道比鷹嘴崖的更險,不少地方隻有半尺寬,下麵是深不見底的雲霧。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前麵突然出現一片濃霧,白色的霧氣像似的,伸手不見五指。苗人大聲提醒“到斷魂穀了!大家手拉手,別鬆開!”
吳憂握住老兵的手,老兵握住洪門弟兄的手,像串螞蚱似的走進霧裏。霧氣很冷,帶著股甜膩的香氣,聞多了讓人頭暈。走了沒多久,吳憂突然感覺手裏一輕,老兵的手不見了!
“老兵!”他大喊,卻沒人應答。霧氣裏傳來隱約的笑聲,像是老兵年輕時的聲音,還有槍聲、炮聲,像是回到了當年的戰場。
“別信幻覺!”吳憂咬了咬舌尖,劇痛讓他清醒了些。他想起苗王說過的話,斷魂穀的霧能勾起人內心的恐懼和執念,隻有心無雜念的人才能穿過。
他閉上眼睛,不去聽周圍的聲音,隻憑著感覺往前走。手裏的七星刀突然發燙,像是在指引方向。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覺撞到了什麽東西,睜開眼一看,發現自己竟在片空地上,周圍站著老兵、洪門弟兄和幸存的苗人,每個人都臉色蒼白,顯然也經曆了幻覺。
空地中央有座祭壇,上麵綁著個人,正是真正的苗婆!她的嘴裏塞著布,看到吳憂,眼淚立刻湧了出來,拚命地扭動著。
“苗婆!”吳憂趕緊上前解開繩子。
苗婆剛被鬆開,就抓住吳憂的手,聲音顫抖“快……快離開這裏!蛇母在祭壇下麵埋了炸藥,要把整個斷魂穀炸塌!”
話音剛落,祭壇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地麵裂開一道道縫隙,冒出刺鼻的火藥味。吳憂抬頭一看,蛇母正站在祭壇頂上,手裏舉著火折子,臉上帶著瘋狂的笑容“一起死吧!哈哈哈!”
“快跑!”吳憂拉著苗婆就往穀外跑。眾人紛紛跟上,身後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碎石像雨點似的落下,砸在地上發出巨響。
跑出濃霧時,每個人都渾身是傷,不少人被碎石砸中,倒在地上再也沒能起來。吳憂回頭望了一眼斷魂穀,那裏的霧氣已經被硝煙取代,整座山穀都在坍塌,轟鳴聲震耳欲聾。
“往‘鳳凰寨’走。”苗婆喘著氣說,她的胳膊被碎石砸傷了,血順著銀飾往下滴,“那裏是湘西最後的據點,還有幾百能打的苗人。”
吳憂點點頭,扶著苗婆往前走。陽光透過硝煙照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知道,蛇母雖然死了,但夜家的陰謀還沒結束,巴圖的大軍還在逼近,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鳳凰寨的輪廓在前方越來越清晰,寨門的旗杆上飄揚著苗人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吳憂握緊手裏的七星刀,刀鞘上的寶石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像是在訴說著未完的故事。
路還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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