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3章 原來,她懂得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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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罷,杜衡便已將事情原委猜出個八九分來。
    這老奴,怎的不知悔改?
    杜衡眉心一蹙,遂朝著花廳走去。
    那邊廂,蘇螢才進了花廳就瞧出了不對勁,之前對她愛答不理的李嬤嬤,今日變得出奇的熱情。她隻是順勢往其中一張書案走去,卻被李嬤嬤不動聲色地攔了下來。
    “表小姐,這邊請。”
    蘇螢不認為這與大夫人親口認了她是表小姐有關,再怎麽樣,她也是杜府的外姓客,這主子跟前得臉的嬤嬤,怎麽可能在正主小姐麵前,先喊了她一聲表小姐。於是,蘇螢在心裏便悄然起了防備。
    隻見她站在書案前,仔細觀察書案上的文房四寶,果真瞧出了端倪。
    案上架著一隻毛筆,那筆鋒尖銳不圓,蘇螢一眼便知是隻未開鋒的新筆。
    “螢兒姐姐,您可是有什麽不明之處?”
    往年婉儀一提到抄經就頭疼,辛辛苦苦地寫了好幾日,每次都要被祖母和兄長挑挑揀揀,最後隻得一兩張堪用。她知道抄經是積福之事,不敢有怨。可對她這樣一個平日玩心稍重的小姑娘而言,好不容易靜下心來做的事,若總不得誇讚,終究是叫人有些泄氣。
    不過今日卻有些不同,因有蘇螢陪伴,她便有了興致。記得螢兒表姐說她自己詩文不通,想必寫字對她而言也是頭疼之事,杜婉儀頓時覺得有了伴,心裏踏實不少。
    果真蘇螢表姐好似也不太善於寫字,隻見她站在書案前,看著眼前的文房四寶,似乎有種不知所措之感。
    於是婉儀便好心問她。
    蘇螢正想著應如何提起此筆之事,見婉儀主動來問,便謙遜地答道:“妹妹,姐姐確實有些不明之處,不知妹妹能否解答?”
    杜衡剛走至花廳不遠處,便聽到了胞妹與蘇螢的對話,於是身形一頓,想了想後,索性繞道花廳一側,隱在窗後。
    隻見婉儀一副前輩模樣,走到蘇螢跟前,道:“姐姐請講。”
    蘇螢點頭一笑,便也沒有推辭,而是拈起自己書案上的毛筆,將筆尖轉至婉儀麵前,問道:“我素來聽聞抄經要持恭敬之心,是不是正因為此,連筆都得用新的,才顯尊重?”
    “這?”
    杜婉儀學識尚淺,自然對筆墨之物不太在行,平日裏都是別人給她備好筆墨紙硯,她哪知新筆舊筆的區別?
    杜衡卻是在窗外聽出了微妙,於是,他稍一側身,離窗更近了一些。
    隻見那蘇螢正將筆尖朝上,給婉儀展示。
    杜衡一眼便瞧見了那尖錐狀的筆鋒,婉儀讀書時日尚淺,自是看不太出來。這樣未開鋒的新筆,隻要一沾墨,便能瞧出問題。筆鋒很難運用自如,轉折時也亦有分叉。
    這個李嬤嬤,真是伺候主子時日久了,連下個絆子都如此陰私,這得虧是碰到了懂行之人,若是婉儀,恐怕隻有下筆後才會發現蹊蹺,但到那時,字已寫下,對神佛的不敬便已釀成。
    杜衡的視線依舊停留在那一襲月白色衣裙之上,心中則不由暗暗思忖,原來,她懂得甚多。
    見婉儀茫然不知,蘇螢笑著解圍:“這筆看著就是新製的上好筆杆,嬤嬤倒是細心,筆都備了新的,隻是沒開鋒便用,略顯急促了些。”
    說著便看了在一旁伺候的李嬤嬤一眼。
    李嬤嬤一聽,臉色當即一變,忙狡辯道:“表小姐,奴婢一個下人,哪懂得這些,筆墨紙硯都是花廳本就備下的,您若是嫌不好,奴婢給您換了便是。”
    “嬤嬤,您先別急著插話,蘇螢也是第一次抄經,很多事情不明,您先讓我同小姐請教完,再言語,可好?”
    這一句話,算是真真打在了李嬤嬤的老臉上。
    主子還沒問她,她就即刻插嘴,主子隻是說了一句,她便言裏藏針地頂嘴應答,實是不知輕重。
    就連婉儀聽得都覺得有失禮數,於是皺眉責道:“李嬤嬤,沒見我和表小姐還在說話呢,該叫你伺候時,自會叫你。”
    李嬤嬤落了個沒臉,隻得訕訕地退至一角,靜候吩咐。
    立在窗外的杜衡心中一笑,本以為會看到蘇螢同之前那樣,任由老奴欺負,無力還手。不曾想卻看到了一出好戲,原本在書房停滯的文思,似乎也有了活絡之相。他的心情豁然有些開朗,不自覺地又朝窗近了一步。
    清泉沒有緊跟在公子身側,而是離著公子有一段距離。一是因為,花廳的窗子大,若是他跟著公子一齊站於窗後,易於被花廳的人發現。二是,公子不想聲張,而清泉此刻站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是否有人出入,如此便能及時讓來往之人噤聲。
    故而,他不是太聽得清花廳內的對話,當然也不得而知花廳之內的事,唯一能瞧見的便是公子那舒展開的眉眼同那輕微上揚的嘴角。
    清泉一時有些感慨,自從老爺逝世,不知不覺已有三年未曾見過公子如此鬆快之模樣。
    蘇螢將筆放下,又似是不經意地用指甲劃了一下擺放在她書案上的那一疊宣紙。那紙一眼望去,光澤頗多,本以為是一疊生宣,可是當指甲落下之後,那觸感卻是既澀又滑,原來是半生熟的。
    蘇螢在心中默默歎了一口氣,這李嬤嬤看似懂一些筆墨之事,但也不是全懂。生宣吸墨重,一下筆就容易洇墨,文人多用此來作畫。熟宣吸墨輕,提筆落字,字跡清晰,用於抄經最適合不過。隻是這半生熟的宣紙,介於兩者之間,對於擅寫詩文的老手而言,其實這半生熟的紙更易掌控。也就是說,若是換作旁人,或許真要著了李嬤嬤的道,可這紙落在蘇螢手裏,反倒使不得半點壞水。
    既然紙筆都有問題,那麽墨條和硯台也難逃一劫了。
    杜衡看著蘇螢將硯台端起又放下,又看著她執起墨條端詳了一番,之後還輕輕按了按書案,那案子的一角便上下晃動了起來。
    杜衡心中冷哼,這老刁奴可是一件不落地均動了手腳。
    “婉儀妹妹,我看這文房四寶樣樣都新,不像是用的,倒像是擺設給人看的。雖然我對抄經不甚在行,但也知抄經一事,還是端看字跡是否工整清晰。不知我說得對是不對?”
    婉儀雖然看不懂蘇螢為何在宣紙上劃拉,也不曉得這墨和硯台有什麽奇特之處,但是她卻看得到書案的不穩,低頭細察,便發現有一處桌角少了一張墊片。
    她是個嬌寵的千金小姐,被家人寵愛保護太過,但不意味著不懂人情世故。她立時便明白,這是有人故意給蘇螢難堪呢!
    於是她轉身便對李嬤嬤吩咐道:“嬤嬤,快去命人將我同螢兒姐姐的筆墨紙硯重換一套,還有那書案也換一張。抄經是件大事,哪樣都不能將就了事。讓她們動作快一些,我和姐姐在這兒等著,千萬別誤了吉時。否則母親怪罪下來,我也幫不了你。”
    此時,李嬤嬤哪還有心思記恨,心中瑟瑟發抖,連忙應聲退下,隻怕耽誤了時辰,再被主母以伺候不利為名,扣除了例銀,失了臉麵。
    而窗外的杜衡見狀,也知戲已看得差不多,於是轉身,悄無聲息地沿原路返回。他自己或許未有察覺,可清泉卻將他臉上的笑意看得一清二楚,隻道公子心情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