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越發磅礴，豆大的雨點如密集的鼓點，重重砸在青瓦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狂風裹挾著雨水，將門窗吹得“嘎吱”作響。忽然，一道刺目閃電撕裂濃稠的夜幕，把庭院照得慘白，緊接著一聲驚雷轟然炸響，仿若要將這天地生生劈成兩半。
    上洛郡刺史府書房中，搖曳的燭光奮力驅散著周遭的黑暗，卻抵不過呼嘯狂風，火苗忽明忽暗，將室內陳設的影子扭曲、拉長。
    新任刺史李文昊身著綢緞常服，腰間玉帶泛著冷光，端坐在雕花書桌前。他劍眉緊蹙，目光死死盯著堆滿案桌的上洛郡受災記錄文書。
    李文昊出身名門趙郡李氏，而這一刺史任命，便是此前林家與李家李元容商討棉布營生合作時，約定的條件之一——調走上洛郡原刺史狄知本，由李家選派一位聽話的族中子弟接任。如此一來，林、李兩家在拓展商路時，便能少受官場掣肘，放開手腳。
    “這上洛郡還真是多災多難啊，先是鼠疫橫行，接著大旱肆虐，如今又遭洪澇侵襲。族裏到底怎麽想的，偏偏把我派到這兒來！”李文昊有些懊惱地隨手翻閱著記錄的案牘，想到同期被安排到長安任職、風光無限的同族兄長，他心裏就泛起一陣酸澀。
    盡管滿心不情願，但族令如山，容不得他違抗。李文昊無奈地歎了口氣，暗自思忖：“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求做出多大政績，至少別捅婁子。要是在我任期內，上洛郡發生騷亂，族裏為了撇清關係，說不定會毫不猶豫地舍棄我。”想到這兒，他強打起精神，開始思索應對災情的辦法。
    屋外的疾風驟雨、電閃雷鳴不知疲倦地肆虐了一整夜。一直到翌日清晨，雨勢不但未減，反而愈發猛烈，仿若天河決堤，無窮無盡的天水傾盆而下。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李文昊從睡夢中喚醒。回想昨夜，自己不知何時，在翻看案牘時抵擋不住困意，趴在案桌上便睡著了。
    李文昊眉頭緊皺，睡眼惺忪地撐起身子，伸手揉了揉酸澀的脖頸，緩了緩神後，他顧不上整理衣衫，快步走向房門，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幕僚神色慌張，匆匆而入，急聲稟道：“啟稟使君，大事不好了！城南駐軍軍營出事了！”
    李文昊聽聞，臉色驟變，一把抓住幕僚的手臂，目光緊盯著幕僚，急切追問道：“什麽？駐軍出了何事？快快說來！”
    幕僚喘著粗氣，平複了下情緒，聲音有些顫抖地回道：“使君，連日暴雨致使軍營積水嚴重，大量雨水倒灌進糧草庫房，糧草被淹，幾乎無法使用。不僅如此，馬廄因根基被雨水泡軟，不堪重負，轟然倒塌。戰馬都被重重砸在廢墟之下，不是被砸死，就是被淹死了，如今軍營裏亂作一團。”
    李文昊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呼吸急促而沉重，雙腿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膝蓋一彎，幾乎站立不穩，幸虧幕僚及時上前攙扶。他嘴唇微微顫抖，喃喃自語：“完了……這下全完了……糧草和戰馬是駐軍的命脈，如今出了這麽大的事，該當如何是好啊？”
    幕僚深吸一口氣，很快鎮定下來，條理清晰地進言：“使君，如今事已至此，慌亂無濟於事，當務之急，是安撫軍心，避免軍中嘩變。咱們可即刻從官府糧倉緊急調配糧草。這些糧草能維持一時，解駐軍燃眉之急。”
    “至於軍營的其他損失，我們需盡快統計，以成奏報呈給朝堂。此次災禍由天災引發，並非使君治理不力，相信陛下聖明，定會酌情考量。”
    李文昊聽到此言，心裏雖依舊後怕不已，可也冷靜了些。他踉蹌地走到一旁的胡床上坐下，緩了緩心緒，說道：“你所言極是，可從官府糧倉調糧，雖能解燃眉之急，但後續儲備恐不足，畢竟今歲田稅還未收齊，罷了，也隻能先如此了，稍後我便修書呈給朝廷。”
    “至於其他損失……”李文昊深歎了一口氣，頗為無奈，壓低聲音說道：“此前我便聽聞朝廷藏庫空虛，陛下已命太子殿下尋找世家大族籌借，恐怕……”
    話還沒說完，幕僚就已領會其中深意，眉頭瞬間緊緊皺起，湊到近前，低聲道：“使君，倘若朝堂自身都深陷困境，無力援助，咱們絕不能坐以待斃。不妨效仿朝廷之舉，向盤踞上洛的世家大族籌借物資，解當下燃眉之急。”
    “效仿朝廷之舉？籌借物資？”李文昊嘴裏念叨著，頓時眼神一亮，也不後怕腿軟了，瞬間起身，在書房中來回踱步，越走越急，思緒隨著腳步飛轉。
    “此計可行！事不宜遲，你先派家仆，帶上我的名帖趕赴李府。見到李家家主，邀他盡早過府商議要事。”
    幕僚聽聞指令，先是微微一怔，雙眉瞬間輕皺，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不過轉瞬之間，他便領會意圖，迅速舒展眉頭，拱手行禮，連聲稱是。
    李文昊整理著有些淩亂的袖口，眉頭輕皺，轉頭對幕僚吩咐道：“你先去選派人手，動作務必快些。我去換身衣裳。”
    幕僚嘴角微微一抽，對李文昊的做派早已見怪不怪。平日裏，李文昊就十分講究，身著的衣物總是光鮮亮麗，腰間玉佩、扇墜等配飾一應俱全。舉手投足間，盡顯悠然自得之態。且不論他有沒有真才實學，單看這派頭，活脫脫一副世家大族子弟的做派，旁人輕易學不來。
    ………………
    城東，李家宅院。雨水衝刷著青石板，濺起層層水花。
    李修文指尖摩挲著手中名帖，目光隨意掃向庭院。暴雨如注，擊打在芭蕉葉上沙沙作響。刹那間，一抹嘲諷的輕笑浮上他嘴角，他緩緩搖頭，隨手將名帖丟在雕花矮幾上。
    “去，準備上等香茗，我要在書房賞雨。”他一邊吩咐下人，一邊轉身，又對著候在一旁的家中管事補充道：“你代我去刺史府上一趟，便說老夫有要事纏身，實在抽不開身。到了刺史府，多留意府裏動靜，想法子探清李文昊邀我的意圖。”
    管事神色一凜，連忙領命，收起名帖，迅速整理衣襟，冒雨奔赴刺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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