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蹄聲如擂動的戰鼓，由遠及近，地麵被震得微微發顫。
    三千鐵騎瞬間如臨大敵，弓弦緊繃發出細微的嗡鳴，將士們金屬護手緊扣兵刃，呼吸聲都不自覺地放輕。
    夜風掠過甲胄，帶起細碎的沙沙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眾人迅速結成防禦陣型，月光傾灑在寒刃之上，凝成一片森然冷芒，仿佛隨時會將闖入者撕碎。
    就在眾人屏息凝神之際，夜色中一道黑影裹挾著煙塵疾馳而來。那騎手在百步外猛地勒緊韁繩，戰馬人立而起，長嘶聲撕破寂靜。
    隻見來人衣甲被渾身血汙浸透，連坐騎鬃毛都凝結著暗紅血痂。他伏在鞍上劇烈喘息，卻仍拚盡全力大喊：“不知是何處援軍至此？李靖感激不盡！懇請速速相見！“聲音沙啞如破鑼，尾音在夜風裏震顫，帶著劫後餘生的狂喜。
    韓世諤隱在火光照耀不及的暗處，望著馬背上那人染血的甲胄，熟悉的臉龐，神情有些複雜，沉默片刻後，下令道：“你們後退至百步外，我去會會他。”
    李靖勒住韁繩，望著前方影影綽綽的甲胄，也無豎立名號旗幟，心頭泛起悔意，暗自責怪自己太過魯莽，此刻孤身前來，究竟是天賜良機，還是自投羅網？這一念讓他胯下戰馬都感受到主人的猶疑，不安地刨動前蹄。
    當他目光最終落在那顆滾落在地的闍提首級上，瞳孔猛地一縮，怪不得方才那波潰逃的敵軍如此蹊蹺，數百輕騎銜尾急追十餘裏，竟未遭遇像樣的抵抗，原來真如敵營後軍所說，敵將被俘，軍營大亂。
    對麵的鐵騎如潮水般緩緩後撤，唯有一騎踏著滿地碎月，不疾不徐地迎上前來。李靖握著韁繩的指節驟然發白，甲胄下滲出的冷汗混著未幹的血跡，在鞍韉上暈開深色痕跡。
    “藥師，別來無恙？“低沉的聲音裹著夜風穿透夜色，驚得李靖渾身一震，熟悉的聲線卻讓記憶如潮水翻湧。
    “兄長？”李靖猛地踢動馬腹，戰馬嘶鳴著向前疾衝，帶起的碎石劈裏啪啦砸在甲胄上。他望著對方熟悉的臉龐，恍惚間又看見與自己習練弓馬的少年將軍，喉頭像是被鐵索勒住，千言萬語凝成一句顫抖的呢喃：“真的是你......“
    韓世諤摘下頭盔，月光順著他染血的鬢角流淌，將經年征戰的風霜都鍍上銀邊。
    他抬手按住李靖欲要行禮的手臂，指尖觸到對方甲胄縫隙滲出的溫熱血跡，聲音裏混著幾分喟歎：“自你北上戍邊抵禦突厥，這一別竟已過數載春秋。如今烽煙未熄，故人重逢，卻連敘舊的時辰都擠不出來。“
    李靖的喉結劇烈滾動，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麵容，指尖發顫：“兄長，你並未受害，為何一直隱匿於世？當年灞橋分別後，我派人四處打探你的下落，卻隻聞你已遭人殺害的噩耗……”他猛地攥住韓世諤的手腕，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這些年，你究竟經曆了什麽？”
    韓世諤喉頭滾動，卻未吐出半字，目光穿透李靖肩頭，怔怔望著虛空。恍惚間，追憶起當年與楊玄感、李密一同起兵叛亂的情景交替閃現。
    直到李靖急切的呼喊撞碎他的回憶，“兄長，隨我回城！溫酒煮肉，就像咱們少年時在灞橋那般！“他眼中泛起難得的熾熱，連聲音都帶著少年般的執拗，“你我挑燈夜談，從前的事，我都想聽你親口說！“
    韓世諤喉間溢出一聲歎息，緩緩搖頭。月光掠過他緊蹙的眉峰，將眼底翻湧的複雜情緒鍍上冷霜。
    他望著李靖殷切的眼神，沙啞開口：“酒能續舊，卻續不了從前。如今你為大唐效力，兄長我也另有所屬，你我各為其主。此番聽聞你孤軍深入恐有凶險，才冒險現身。如今戰事告一段落，見你平安無事，我也該走了。“
    李靖聞言急得麵色漲紅，猛然扯住韓世諤的馬韁：“兄長可知自己在說什麽？！大唐廣納賢才，你若願來，我李靖願以項上人頭擔保！“他聲音發顫，眼前又浮現出少年時兩人在練武射獵的場景，“當年我們說好要並肩匡扶天下，如今正是你我一展抱負之時！“戰馬不安地嘶鳴著，他卻死死攥住韁繩不肯鬆手，“跟我回去！莫要再蹚這亂世渾水！“
    韓世諤抬手覆上李靖緊扣韁繩的手，指腹的薄繭輕輕摩挲過對方掌心。他低頭輕笑，眼底卻泛起一層冷霜：“藥師，你我都清楚，有些路一旦踏出，便再難回頭。“
    夜風吹拂他有些微亂的發梢，張揚著幾縷銀絲，“李淵與楊廣是表兄弟，楊玄感叛亂後被戮屍示眾，連骨灰都被揚入大河，那李密攜瓦崗所有底蘊歸唐，又是落得何等下場？”
    話音未落，他突然用力扯開李靖的手，鐵馬嘶鳴著後退半步：“前車之鑒猶在，兄長我這雙手沾滿了太多鮮血，又豈敢再入李家門？“
    李靖的嘴唇劇烈顫抖著，幾次開合卻吐不出半字。月光落在他握成拳頭的手上，青筋如蜿蜒的蛇盤踞在手背。那些慷慨陳詞的話語，在韓世諤冰冷的質問下，如風中殘燭般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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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世諤抬手重重拍在李靖肩上，掌心的力道震得對方甲胄輕響。他扯出一抹不羈的笑意：“藥師，何須為我掛懷？“他仰起頭，任月光勾勒出下頜鋒利的弧度，“這江湖雖險，卻比朝堂更自在。不用看人眼色，不必步步驚心，更何況如今兄長也無需東躲西藏，活得暢快舒心。”
    “倒是你，我早有耳聞，李淵生性多疑。當初在長安，若不是李世民出麵求情，你這腦袋，怕是早就落地了！”
    韓世諤神情格外凝重，他緩緩從懷中掏出半塊刻著繁複花紋的玄鐵令牌。那令牌在黯淡的月光下，隱隱泛著冷冽的光澤。
    韓世諤緊緊握著令牌，目光灼灼地看著李靖，猛地將令牌塞進李靖掌心，五指用力一合緊握著，壓低聲音，語氣鄭重：“留著！日後若再被李淵刁難，或是碰上什麽棘手的事兒，記得一定要先保全自己的性命。憑借這令牌，你若能在周遭坊肆中找到酒莊，向他們求助，定可保你無虞。”
    李靖死死攥著那塊帶著體溫的玄鐵令牌，喉嚨像是被風沙堵住，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兄長...你也要當心。“
    夜風卷起他染血的衣擺，甲胄下新傷舊痕交疊，卻比不過此刻心口的鈍痛。直到韓世諤的身影消失在月光裏，他仍保持著攥令牌的姿勢，指節泛白，仿佛要把這最後的羈絆刻進血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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