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坊肆街口，陽光灑在青石板路上，泛出淡淡的光暈，人聲鼎沸，青石板路被踩得發亮。酒旗招展處飄來米香，綢緞莊的紅綢隨風撲棱。
    林元正戛然而止的話語讓林安心頭一緊，順著他凝視的方向抬眸望去，迎麵走來三個身著織金襴衫的男子。
    為首之人身著茜色織錦襴衫，腰間嵌著紅寶石的蹀躞帶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唇角勾起一抹輕佻笑意，目光直直鎖向於蓮香：“小蓮香，不在客棧裏伺候著，今日怎麽有閑心領人出來遊玩？”說話時，後麵兩人稍退半步，看來乃是此人的隨從。
    於蓮香指尖微微發顫，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麵上卻仍維持著得體笑意，屈身福禮道：“見過梁郎君。這位林郎君乃是客棧貴客，初來壽春，婢子不過是奉命引路。” 她不著痕跡地往林元正身後挪了半步，袖口下的手指已攥得發白。
    “噢，福順客棧的貴客？” 梁郎君轉動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似笑非笑的目光從林元正身上掠過，最後定格在他腰間溫潤的玉佩上，“既是遠道而來的朋友，不如隨我去聽雨樓坐坐？我那兒新到的善沁茗堪稱一絕，連刺史大人嚐過都讚不絕口。”
    林元正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與身旁林安對視時，兩人眼中皆是藏不住的笑意。這善沁茗本就是林家茶園出產，當年他特意登門拜訪孔穎達，才得了這雅致茶名，如今竟然被人當作炫耀的東西。
    “梁郎君如此盛情，隻是這善沁茗……” 話音一頓，瞥見於蓮香輕扯他的袖角，話鋒陡然一轉，麵上笑意更甚：“倒是勾起了在下的興致。隻是今日還有要事在身，不如改日再叨擾？” 說著抬手虛引，將欲上前的林安不著痕跡地擋在身後。
    那梁郎君微微眯眼，眼中閃過一抹不悅，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既是如此，那便不勉強。還望林郎君在這壽春城遊玩地稱心。” 說罷，他甩袖帶著隨從轉身離去，背影挺得筆直，下頜緊繃的線條卻泄露出幾分陰沉。
    待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林元正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摩挲著腰間玉佩，轉頭看向臉色發白的於蓮香：“這梁郎君是何來曆？方才你扯我袖角時，手都在發抖。” 他聲音放得極輕，卻帶著不容回避的壓迫感。
    “稟郎君，那是梁家二郎梁景耀。” 於蓮香攥著衣角後退半步，聲音發顫，“梁家把持壽春漕運與綢緞生意，連刺史府使君大人都要賣三分薄麵。他名下的聽雨樓更是城裏有名的銷金窟，內裏耗費銀錢如流水，尋常人家幾輩子都掙不來那麽多。”
    “原來如此。” 林元正目光微沉，盯著於蓮香發白的指尖，“不過瞧他方才那副熟稔模樣，你與他之間……”
    話音未落，於蓮香已重重歎了口氣，蒼白的指尖無意識絞著帕子：“半月前梁景耀在客棧設局，哄騙一位遠道而來的糧商去聽雨樓洽談營生。那鹽商前腳剛踏進樓門，後腳就傳出賭輸了全部身家的消息。”
    她睫毛輕顫，想起鹽商被趕出聽雨樓時的慘狀，聲音愈發顫抖，“後來掌櫃的暗中查探才發現，梁景耀勾結樓裏的賭徒，用灌了水銀的骰子坑人。自那以後，他便將客棧視為眼中釘，見著我們總要刁難。我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哪敢招惹他......“
    林安眉頭微皺，目光帶著狐疑：“梁家在壽春一手遮天，你們福順客棧能在梁景耀刁難下照常營生，背後靠山怕是不簡單？”
    於蓮香唇角揚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指尖輕輕撫平裙擺褶皺：“實不相瞞，客棧東家是壽春城劉家。劉家紮根此地百年，漕運、米糧、典當營生樣樣涉足，論底蘊絲毫不輸梁家，周家，梁景耀縱然囂張，也不敢在客棧裏撒野。”
    她頓了頓，眼波流轉間閃過一絲狡黠，“不過這梁二郎睚眥必報，咱們在外頭遇上，還是得小心為妙。”
    林元正微微頷首，目光掃過街邊高懸的梁家綢緞莊招牌，能在刺史府都忌憚三分的地頭，如此招搖行事，背後怕是不止一個家族勢力。正思忖間，忽覺於蓮香話裏藏鋒，不由得挑眉追問：“你方才說周家與梁家並立？這周家又是何等來頭？“
    於蓮香警惕地左右張望，壓低聲音道：“周家表麵經營藥行與瓷器生意，實則暗中掌控著壽春城半數賭坊與牙行。我曾聽掌櫃的說，周家有族人在節度使府任職，仗著這層關係，行事越發肆無忌憚。“
    她攥緊手中的帕子，聲音微微發顫，“尋常百姓敢怒不敢言，就連梁家與他們相爭，都要忌憚三分。“
    林元正聽完，眸光微沉，將這些信息在心中細細梳理。原來這壽春城看似平靜的市井之下，暗潮洶湧，掌控漕運綢緞的梁家、底蘊深厚的客棧東家劉家、黑白通吃的藥行周家，再加上坐鎮一方的刺史府，四方勢力盤根錯節，互相製衡又彼此爭鬥，宛如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將整座城池籠罩其中。
    “不說這些煩心事了。” 林元正揉了揉太陽穴，將思緒從錯綜複雜的勢力糾葛中抽離，目光掃過街頭蒸騰的熱氣。
    “奔波半日腹中空空，倒是饞起壽春的特色吃食了。蓮香，可有什麽好去處推薦？”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餘光瞥見林安喉結不自覺滾動，顯然也被勾起了食欲。
    於蓮香微微思索了片刻，隨即展顏笑道：“如此，便帶二位郎君去嚐嚐八公山豆腐與壽州饊子。這兩道小吃，可有著壽春獨有的風味。”
    林安聽了這話，忍不住撇了撇嘴。在他想來，這吃食光聽名字，就覺得沒有半點肉腥味，實在提不起興致。可他偷偷瞥了一眼林元正，隻見對方滿臉都是躍躍欲試的神色，到嘴邊的抱怨便又咽了回去，終究不好再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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