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新換的城門厚重如鐵，整麵由堅硬的硬木嚴絲合縫地拚合而成，表麵還嚴嚴實實地裹著一層泛著冷光的鐵皮。粗糲的鉚釘密密麻麻地排列著，仿佛是城牆上的守護者，將門板牢牢固定。
    城牆下，新拓寬的護城河橫陳如鏡，水麵比往日寬出近半，深不見底的墨色水波悠悠蕩漾，倒映著城頭獵獵作響的旌旗，更添幾分森嚴的氣勢。
    除了厚重硬木加固的城門與拓寬的護城河，江陵城還精心擴建了甕城。層層疊疊的城牆形成環形防禦陣地，不僅能屯駐大量兵力，更可將來犯之敵困於甕城中，進而聚而殲之。城門、城河、甕城三道防線互為犄角，使得整座城池的防禦體係渾然一體，真正稱得上固若金湯。
    林元正的車隊緩緩駛入城門，城門口人潮熙攘，熱鬧非凡。挑著菜擔的農夫，扁擔在肩頭微微晃動，背著竹簍的商販，竹簍裏裝滿了琳琅滿目的貨物，一路走一路叫賣，推著獨輪車的腳夫，步伐穩健，車輪在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跡。吆喝聲、談笑聲與車輪轆轆聲交織在一起，蒸騰起市井特有的濃鬱煙火氣。
    車廂內，搖晃的車簾漏進幾縷細碎陽光，在三人衣袍上投下斑駁光影，仿佛一幅流動的畫卷。劉武軒扒著車窗，目光緊緊追著街上來往的行人，嘴裏不住念叨：“江陵城竟這般熱鬧，比上洛還興旺！瞧，那兒還有林家開的酒鋪和茶葉鋪子！”
    林元正側身轉向身旁的韓世諤，眼中滿是驚歎，“伯父，短短一個多月，你們竟能讓江陵恢複民生，還如此繁盛，當真了不起！”
    韓世諤懶洋洋地倚在軟皮車座上，指尖慢條斯理地摩挲著精致的皮革紋路，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江陵城能這麽快恢複元氣，訣竅倒也簡單。重建城門、拓寬護城河，加固甕城全靠那數萬俘虜當勞力。每日兩頓糙米粗食，肯賣力氣的餓不著，那些偷懶耍滑的，“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車窗外的市井煙火，聲音陡然冷下來，“關進禁閉室裏幾日，不見天光不聞人聲，任誰都得乖乖聽話。“
    林元正聞言微微一怔，此前他與劉長宏閑談時提過的 “禁閉黑屋 “之策，此刻竟從韓世諤口中化作現實，將人囚於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窄室，既無刑具加身，亦無審問逼迫，僅憑三五日不見天日的孤寂，便能摧垮最堅韌的意誌，沒想到在這江陵城已然開始實行。
    韓世諤屈指叩了叩車壁，漫不經心地續道：“安定民心也沒什麽玄虛。嚴令兵將不得滋擾百姓，又備足了糧食賑濟，再把俘虜充作免費勞力修繕城池、開墾荒地。老百姓有飯吃、日子安穩，自然就踏實下來了。“
    他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氤氳茶香中，神情透著幾分自得：“說到底，治城之道，不過是讓百姓生有所依、各安其位。隻要有飯吃、有活幹，在這亂局中，他們根本不在意城頭掛著誰的旗號。“
    林元正聞言微微挑眉，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眸光在茶香霧氣後晦暗不明。半晌，他輕笑出聲：“伯父這話倒是通透。讓百姓安居樂業，才是長治久安的根本。”
    “我哪懂這些門道？不過是平日裏聽長宏談政論策時多留了個心眼，把他那些謀略記在心裏。今日不過拾人牙慧，倒是讓賢侄見笑了。“
    韓世諤笑著擺了擺手，眼角皺紋裏都漾著謙遜，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杯沿遮去半張臉，卻遮不住眉梢眼角藏著的幾分自得。
    劉武軒原本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江陵城的熱鬧街景。聽到韓世諤提及父親，如今也顧不上車窗外的熱鬧了，他趕忙轉過身，焦急地詢問道：“舅舅，今日阿耶怎麽沒來？可是有要緊軍務走不開？”
    韓世諤見他神色焦灼，抬手輕拍他的手背，語氣溫和地安撫道：“莫急，你父親昨夜便已出城，為勸說一位失散的故交兄弟去了。他臨走前特意囑托我前去照應你們，還說今日必定回城，或許他早已歸來也說不定。“
    劉武軒抬頭透過車窗望了眼天色，日頭正懸在中天偏西的位置，將滿城屋脊都鍍上一層刺目的金芒，他攥緊的拳頭慢慢鬆開又握緊：“這日頭還高，阿耶該不會誤了時辰？“
    林元正見狀，唇角勾起一抹促狹笑意，伸手輕拍劉武軒肩頭調侃道：“武軒，瞧你這望眼欲穿的模樣，就這麽盼著見劉師？也不怕他一回來就考校你這陣子的武藝長進？需不需要我提前跟他打聲招呼，讓他下手輕點？”
    “阿、阿耶…… 應該…… 不會……” 劉武軒瞬間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辯解，“前幾日…… 不對，這一路上我還專門抽空練了槍法，每日卯時就起床紮馬步…… 阿耶他……” 說到最後，聲音幾不可聞。
    韓世諤見他窘態，忍俊不禁，笑著朝林元正抬了抬下巴：“元正，你也莫要太過得意，你雖不怵長宏考校武藝，可程咬金那渾小子，聽聞你要來江陵，整日念叨著要找你切磋，揚言定要和你大戰三百回合，分出個勝負，你可得小心應付。”
    他故意壓低聲音，神色間盡是促狹，“我瞧著他那架勢，怕是連馬槊都磨得鋥亮……”
    林元正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握著茶盞的手指微微收緊。他怎會忘記與程咬金相識後的光景，整整一個多月，至少有二十五日都在刀劍相交中度過，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疤，連夢中都回蕩著那混不吝的叫嚷：“再來！今日定要打得你心服口服！”
    此刻被韓世諤提起，他喉間發苦，強撐著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舅父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廝下手沒輕沒重，再加上此前我幫他打製了精鋼馬槊，如今倒好，兵器上也沒了優勢，再交手哪裏還有勝算？”
    韓世諤看著車廂裏，林元正滿臉無奈地扶額，劉武軒攥著衣角局促不安，兩人神態相映成趣。他忍不住撫須仰頭大笑，眼角笑出細密的紋路，肩頭因笑意劇烈起伏，末了還重重拍了下林元正的肩膀，直笑到眼眶泛起淚花才堪堪止住。
    笑聲混著車軲轆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在狹小空間裏回蕩。車窗外，西斜的日頭將影子拉得老長，伴著一路笑鬧，朝著江陵內城的宮殿方向漸行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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