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上洛郡肅殺寒意肆意彌漫。晨起推開木窗，窗欞上已然凝結了一層晶瑩剔透的霜花，北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不由分說地往屋內鑽，即便熏籠裏新添了炭火，那跳躍的火苗也隻能徒勞地掙紮，根本壓不住這砭人肌骨的冷意。
    林家後宅，雕花帳幔低垂，床榻上的秦怡悠悠轉醒，她的睫毛輕顫，半睜著惺忪睡眼，聲音帶著濃重的困意，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桃紅…… 你這是作死呢…… 大清早的開什麽窗戶，這鬼天氣冷得煞人……”
    尾音拖得綿軟悠長，還帶著沒睡醒的嬌憨鼻音，纖長的指尖無意識地往錦被裏縮了縮，像是在躲避那從窗縫鑽進來的如針般刺骨的寒風。
    婢女桃紅見狀，忍不住輕笑出聲，趕忙抬手掩住唇邊的笑意，眼波流轉間滿是促狹：“哎喲，我的小怡姐，昨夜可是你緊緊拉著我的手，千叮萬囑，說今日辰時要與清兒姐比武，還特意吩咐我卯時五刻就喚醒你，這會兒怎麽倒把事兒全忘咯？”
    說著，她快步走到床前，輕輕搖晃著秦怡的手臂，催促道：“快些起身吧，不然可要誤了時辰，到時候平白叫人笑話！”
    “清兒姐都是自家人…… 她不會笑話我的，你就讓我再睡會兒嘛…” 秦怡嘟囔著，把臉深深地埋進軟枕裏，整個人縮進錦被，隻露出一截烏黑油亮的發頂。
    “這天還早著呢…… 卯時五刻？再讓我眯半刻鍾……” 話音漸漸含混，尾音像被那溫暖的棉被吞噬了似的，轉眼便沒了聲響，隻剩均勻綿長的呼吸聲輕輕傳來。
    桃紅急得直跺腳，她一把掀開錦被一角，伸手輕輕撓秦怡的癢癢，嘴裏念叨著：“小怡姐！這都快卯時四刻了！再不起身，別說半刻鍾了，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啦！清兒姐最是守諾，你要是遲到，她指不定下手不留情，好好教訓你！”
    說著，不由分說地將秦怡從被窩裏拽了起來，把疊得整整齊齊的勁裝塞到她懷裏，“快些換衣裳，我去給你端水櫛漱！”
    秦怡不情不願地坐起身，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發間鬆垮的絹花隨著動作歪到了一邊。她扯過搭在榻邊的狐裘，胡亂地披在身上，嘴裏還在小聲抱怨：“我也是昏了頭了，昨日怎麽就應允了比武之事，還非得挑這麽冷的天比武……”
    瞥見桃紅端著銅盆匆匆走進門，她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說道：“要不你去跟她說我病了？就說風寒發作，頭暈得厲害……”
    “小怡姐，你莫忘了昨日你可是還請了你師父一同觀戰的，” 桃紅將冒著熱氣的銅盆重重擱在架上，迅速絞了把帕子，塞到秦怡手裏，“這會兒說病了，你師父的藤條可不認人！”
    秦怡聞言，驟然清醒了過來，渾身一個激靈，困意頓時消散了大半。她抓著帕子胡亂擦了把臉，咬牙掀開被子，跳下床來，嘴裏嘟囔著：“師父也真是的，我不過隨便說說，她怎麽就答應要去觀戰……” 一邊手忙腳亂地解著寢衣係帶，一邊衝桃紅喊道：“快！快幫我束發！再找雙輕便些的靴子！”
    一番忙碌之後，秦怡終於推開了房門。寒風裹挾著細碎雪粒，凍得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晨光熹微，院中的青石磚鋪上了一層薄霜。她緊了緊腰間的軟劍，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暗暗咬了咬牙：“應該還來得及……”
    話音未落，桃紅已抱著披風追了出來，氣喘籲籲道：“小怡姐！披上這個，別到時候真凍出病來！”
    秦怡伸手接過披風，自顧自地披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問道：“桃紅，今兒是什麽日子了？”
    桃紅小跑著跟在身後，一邊利落地將秦怡鬢角散落的發絲掖進發髻，一邊回道：“今兒是冬月十五，再有旬月便是臘月咯。”
    見秦怡突然在廊下停住腳步，目光直直地盯著院角那株染上霜花的枯枝發起呆來，她忙伸手拽了拽對方的衣角：“小怡姐，可別再耽擱了，約定在西廂院比武，這還有一段路要走呢……”
    秦怡卻像沒聽見似的，依舊呆呆地盯著枯枝出神，唇瓣輕顫著喃喃自語：“家主信裏明明說旬月歸來，眼瞅著日子都到了，天氣也愈發冷得刺骨，怎麽還不見人影……”
    這話讓桃紅的腳步猛地一頓，院子裏頓時陷入了一片沉寂。寒風呼嘯著掠過空蕩蕩的回廊，卷起秦怡披風上的流蘇不住翻飛，她未盡的話語也被吹散在彌漫的霜霧裏，隻餘廊下銅鈴在風中發出細碎的嗚咽，仿佛也在為她的擔憂而悲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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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太子東宮之內，晨霧如輕紗般溫柔地籠罩著朱牆碧瓦，給這座莊嚴的宮殿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神秘麵紗。鎏金獸首銜環門緩緩推開，晨光宛如金色的絲線，斜斜灑入，將廊下值夜甲士那挺拔的身影拉得狹長。
    太子李建成臉色憔悴，顯然又是一個徹夜未眠。他抬手輕輕按著眉心，指節泛白，似乎想要借此緩解那湧來的疲憊。眼底濃重的青黑，即便是那明黃團龍紋錦袍，也無法掩蓋住他周身散發出的頹唐之氣。
    晨光透過窗欞，斜斜灑在案牘上堆積如山的奏折上，然而那溫暖的光線卻照不暖他緊蹙的眉峰。案頭新添的茶湯氤氳著幾縷殘煙，在愈發凝重的晨霧裏嫋嫋消散。
    太子中舍人王珪藏在袖中的手掌微微發緊，他的喉結滾動了兩下，遲疑片刻後，壓低聲音道：“殿下，長安城內世家大族近來已為殿下募集了三批糧草銀錢，如此頻繁地征調，縱使他們對殿下忠心耿耿，長此以往，也難免心生怨懟。這些錢糧背後可是他們的家底心血，若一味索取卻無安撫，恐會令其寒心。一旦失了世家的支持，殿下日後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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