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李孝基之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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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福了福身,神色凝重地壓低聲音:“啟稟家主,東宮局勢尚算安穩。太子妃特命婢子前來,懇請您務必援手,殿下近日舊疾反複,尚藥局奉禦藥方收效甚微。”
她攥緊袖口,指尖幾乎要掐進掌心,神情急切地說道:“太子妃說,唯有神醫孫思邈的醫術或可根治,還望家主盡遣族中能人,不惜代價繼續尋他入長安。”
“孫思邈……” 鄭善果聞言,眉頭微皺,枯瘦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胡床的扶手,沉吟半晌後,他重重歎了口氣,“此前他留書離長安之時,我便已命三撥人馬沿著終南山、太白山一線搜尋,足足找了月餘,沿途道觀、藥廬皆無蹤跡。如今隆冬大雪封山,莫說尋人,便是尋常山路都難通行……”
他話音戛然而止,目光轉向殿外紛飛的雪幕,簷角冰棱正滴著融水,在青石上敲出斷續的聲響,殿內陡然陷入死寂,唯有博山爐中沉水香化作青煙嫋嫋升騰,在燭火間扭曲成詭譎的形狀。
女子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發顫,靴底沾著的雪水在青磚上洇出深色痕跡,轉瞬又被炭火烘幹。
鄭善果枯坐胡床,喉結幾次滾動,最終隻抬手按住眉心,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去回稟太子妃,此事鄭家自會傾盡全力而為!” 鄭善果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低沉沙啞帶著幾分凝重,“除了此事,太子妃是否還有其他事宜,需要鄭家代辦?”
“家主明鑒,太子妃確實還有其他事宜交代。” 女子壓低聲音,目光警惕地掃過殿門,確認沒有動靜,方才緩緩開口說道:“近日陛下龍顏大怒,因懈怠軍機之事對宗室李瑗、李孝恭極為不滿,已於兩日前著右屯衛大將軍竇琮率內廷飛騎星夜馳往信州宣旨。此事牽連甚廣,朝中各方勢力暗流湧動,太子妃叮囑,鄭氏暫勿卷入,以免引火燒身。”
鄭善果神色有些凝重,應允了下來,還不待他開口表態,便聽得女子複又說道:“另外,太子殿下近來有意提攜李安儼,他乃頓丘李氏,隴西李氏十三房之一,此人頗具膽識,太子妃認為,鄭氏可提前謀劃,或尋機與其交好,或……”
話未說完,鄭善果已明白了其中深意,他微微頷首,目光透著老辣的算計:“既如此,倒是現成的機緣。太子妃有個堂妹鄭瑞雲,年方及笄、待字閨中,若以聯姻為紐帶,既能示好頓丘李氏,又能將李安儼與東宮更緊密地係在一處。”
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枯瘦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案幾,緩聲說道:“回宮後,你與太子妃言明此事,讓她瞅準時機在東宮牽線搭橋。切記,這般聯姻之事,最忌操之過急,須做得不著痕跡才好。”
女子連忙垂首領命,鬢邊銀簪隨著動作輕晃,在熹微晨光裏泛著冷光:“婢子定將家主教誨一字不漏回稟太子妃,此事必辦得滴水不漏。”
她俯身深深行禮,轉身走出了偏殿,殿外初升的朝陽刺破雲層,將她匆匆離去的身影,拉長在覆著薄霜的回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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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白的冬陽懸在中天,十二月的風像鋒利的刀刃,裹挾著冰棱,呼嘯著刮過死寂的軍營。焦黑的旗杆歪斜著,李字的軍旗半埋在積雪裏,旗杆頂端的銅鈴早已不知去向,隻剩鏽蝕的鎖鏈在風中無助地叮當晃動。
中軍大帳外,鐵鏈拖拽聲碾碎正午的寂靜。主將披頭散發,染血的披風下擺結著冰坨,被兩名敵兵架著踉蹌前行。他破損的鎧甲縫隙裏滲出暗紅冰渣,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帶血的腳印。
敵將斜倚在雕花馬鞍上,手中馬鞭輕點著主將染血的肩頭,嘴角勾起一抹戲謔:“你說你又是何必受罪,都已是敗軍之將,還三番四次想著逃脫,就依你這兩隻腳,還想跑得過我的坐騎?”
他忽地手腕一抖,“咻” 的一聲,馬鞭應聲破空甩出,鞭梢如毒蛇般纏住對方膝彎。主將悶哼一聲,整個人如沙袋般重重栽倒在地,凍僵的膝蓋磕在凍土上發出沉悶的鈍響,已呈奄奄一息的模樣。
慘白的陽光劈頭蓋臉砸下來,在敵將鑲銀的甲胄上折射出刺目光斑,晃得人睜不開眼。“跑啊?接著跑!永安王,真是個笑話!”
敵將彎腰,揪住對方淩亂的發髻,將那張滿是血汙的臉硬生生提起來,獰笑著說道,“前日你在陣前高呼破敵時的威風呢?當你率五萬大軍討伐夏縣時,可曾想過今日會成階下囚?現在倒好,你的大軍死的死、降的降,而你這李唐的王爺......”
他猛地甩開手,任主將的頭重重砸在雪地上,轉頭對手下冷聲道:“拖下去斬了,用他的首級為我等祭旗。”
魏王呂崇茂本是夏縣豪強,劉武周南侵時,裴寂堅壁清野卻縱兵焚民糧草,致民怨沸騰。他趁機聚眾斬夏縣縣令,自立 “魏王” 響應劉武周。麵對裴寂鎮壓軍,以奇謀設伏大敗之。
此前永安王率兵前來攻伐,呂崇茂抵擋艱難,隻能向宋金剛求援,巧借尉遲敬德、尋相的援軍之力,於戰場上設下連環計,不僅擊潰唐軍,更將李孝基、唐儉、獨孤懷恩、於筠等一眾唐將生擒。
而李孝基被俘之後,三番五次逃跑,也由此惹來殺身之禍。寒風卷起積雪,似是為這即將到來的悲劇而嗚咽,冰冷的空氣仿佛也凝固了,隻餘下鐵甲碰撞的聲響,在死寂的軍營中久久回蕩,仿若是在為驕矜的永安王李孝基而嗚咽送別。
凜冽的北風卷著雪粒掠過營盤,副將驅馬近前,甲胄上的冰碴隨著顛簸簌簌掉落:“啟稟魏王,宋王遣使請您入城一敘,使者正在轅門外候著。”
“宋金剛邀我一敘?” 呂崇茂微微一頓,攥緊韁繩,身下戰馬不安地刨著凍土。他眯起眼,呼出的白氣在麵甲上凝成霜花:“那便入城去,看看他有何說法。”
說著,他側身對副將沉聲道:“看管好餘下的俘虜,別讓他們亂了陣腳。” 馬蹄碾碎薄冰的脆響中,魏王忽然冷笑一聲:“將永安王的屍首懸在轅門,誰再敢有異動,便是同等下場!”
話音未落,馬鞭已劈空甩出,戰馬長嘶著踏雪而去,留下副將望著遠處風中搖晃的殘破李字軍旗,喉結滾動著咽下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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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西南信州大營,卻是一片人喊馬嘶的搬遷景象。寒風卷著碎雪如利箭般撲在士卒臉上,牛皮帳篷接連被掀倒,青銅戰鼓裹著油布往馬車上摞。
老卒們扛著成捆的箭簇踉蹌前行,車輪碾過凍土發出如老婦呻吟般的吱呀聲響,混著騾馬的嘶鳴,驚起漫天寒鴉。
幾名偏將抱著文書來回穿梭,不時有傳令兵高喊:“加快腳程!酉時前必須拔營完畢!誰敢耽擱,便讓他在這冰天雪地裏喂狼!”
傳令官望著三百輛陷在結冰路道上的軍械馬車,斷裂的車軸發出如厲鬼哭嚎般刺耳聲響,混雜著士卒們憤怒又無奈的咒罵聲。受驚的馬匹前蹄騰空,奮力掙紮著,韁繩被繃得筆直,仿佛下一秒就會斷裂。
“快把輔兵都調去推車!”傳令官扯著嗓子,著急大喊,聲音混著風雪顯得格外嘶啞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