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還在卷著雪沫子亂撞，窯洞前半段坍塌的地方已清理出一條窄道。碎磚凍土被堆在兩側，凍得硬邦邦的，上頭落滿了新雪，像兩道矮牆。
    林元正踩著腳下壓實的雪土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費力，發出“咯吱”的聲響。風從坍塌處的破口灌進來，帶著哨音，刮得人耳朵疼。
    頭頂是殘存的窯頂，露出黑黢黢的椽子，掛著冰棱，偶爾有雪塊從縫隙裏掉下來，砸在地上“噗”地一聲。
    他抬手擋了擋迎麵撲來的風雪，目光掃過清理出的斷壁，夯土的斷麵凍得發白，還沾著些幹枯的草屑，顯然是年頭久遠的舊窯。
    走到坍塌的盡頭，才見裏頭黑沉沉的洞口，像被風雪啃剩的傷口，透著股比外頭更冷的氣。
    洞口有些低矮，他彎腰矮身走入洞口，一股混著黴味與塵土的寒氣撲麵而來，比外頭的風雪更添了幾分陰濕。
    腳下的台階結著薄冰，踩上去發滑，扶著牆根走了約莫十數級，眼前豁然開朗，竟是個頗為寬敞的窯洞。
    窯洞足有尋常廳堂兩倍大，土壁被煙火熏得發黑，頂部卻意外地高，火把舉起來照去，能看見粗糙的夯土紋路裏嵌著些碎磚石。
    靠牆堆著些朽壞的木箱，木板早已糟爛，輕輕一碰就簌簌掉渣，裏頭空空蕩蕩，隻積著半尺厚的塵土，地麵倒還算平整，幾處角落堆著幹草，早已枯成了黃褐色，被風一吹，草屑打著旋子飄起來，在火光裏看得分明。最裏頭的土壁上似乎有鑿痕，隻是被厚厚的灰塵蓋住，瞧不清原樣。
    空氣裏除了土腥味，還混著點陳舊的木頭香，火把的光暈在寬敞的空間裏散開，將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土壁上，隨著火苗晃動，影子有些猙獰詭異。
    “家主，快些過來！”劉武軒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點被寒氣浸過的發緊，“這通道裏頭……真有些陰森。”
    他舉著火把站在那個新近發現的洞口邊緣，火光映得他半邊臉亮堂，另半邊卻隱在陰影裏。
    說話時，他下意識往洞內過道探了探頭，又很快縮回脖子，仿佛那片黑暗裏藏著什麽看不見的東西，連帶著舉火把的手都穩了穩。
    林元正連忙疾步走上前時，正撞見他往洞裏扔了塊凍土，隻聽“咚”的一聲悶響，過了片刻才傳來微弱的回聲，劉武軒眉頭皺得更緊：“聽這動靜，裏頭倒是比這外頭還寬敞。”
    林元正目光掃過洞口，又看了眼身旁舉著火把的劉武軒，沉聲道：“五人一組，備齊火把，每人腰間都係上繩索，彼此牽連住。”
    一名士兵忍不住嘀咕：“這裏頭黑燈瞎火的，不會有啥性命危險？”
    另一名士兵接口道：“怕啥，跟著家主和軒小哥，準沒錯！”
    林元正輕輕搖頭，長舒了一口氣，指尖在袖下輕輕叩了叩，緩聲道：“相隔盞茶時間，依次入內，莫要擁堵了過道洞口，我們先進去看個究竟。”
    說罷，他接過旁人遞來的火把，又伸手扯了扯腰間係牢的繩索，確認穩妥後，率先往洞口邁去。
    火光在他身前跳動，將腳下的台階照得亮堂了些，繩索一端被他牢牢攥在手心，另一端則遞給身後的劉武軒：“係緊了，莫要掉隊。”
    劉武軒連忙接了繩索，緊緊係在腰間，掌心因緊張沁出薄汗，又被寒風一吹，凍得發僵。他舉著火把緊隨其後，火光掃過兩側的土壁，那些斑駁的鑿痕在光影裏明明滅滅，像極了一張張模糊的臉。
    “這台階怕是有年頭了，”劉武軒低頭看著腳下，聲音壓得低，“你瞧這磨損的痕跡，以前定是常有人走。”
    一旁的士兵也忍不住搭話：“這麽多鑿痕，難不成以前這地方有不少人往來？可為啥現在這麽荒廢？”
    林元正沒應聲，隻腳下不停，每一步都踩得很穩。繩索在他腰間微微繃緊，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劉武軒的重量，那是並肩同行的默契，也是此刻唯一的牽連。
    越往下走，寒氣越重，火把的光暈邊緣凝著白霜，連呼吸都帶著白霧，在身前散了又聚。
    忽然，腳下的台階沒了，換成一片平整的地麵。林元正停步，將火把舉高些，眼前的景象讓他眉頭微蹙：這是個不大的石室，牆角堆著些鏽蝕的兵器，地上散落著幾塊破碎的陶片，最裏頭竟還有一道緊閉的石門，門環上結著厚厚的冰碴，像是封了許多年。
    一同進來的人也紛紛舉高火把，橙紅的光焰在這不大的空間裏交織，石室內頓時亮堂了不少。
    那些鏽蝕的兵器在火光下泛著暗沉的光，能看清矛尖上斑駁的鏽跡和斷裂的槍杆，散落的陶片邊緣鋒利，像是被人硬生生砸碎的。
    有人忍不住往前挪了兩步，腳下踢到個硬物，彎腰拾起一看，是塊有些紅鏽的鐵牌，上麵的字跡早已被歲月磨平，“家主，你看這個？”
    他舉著鐵牌遞過來，聲音在石室裏顯得有些空蕩。林元正接過鐵牌掂了掂，入手沉得很，鐵鏽蹭在指尖發澀，與外頭那塊石碑上凹痕大小有些相襯，心中不禁一動，難道這鐵牌與石碑之間有著某種聯係，想來這應該是開啟石碑機括的物件…………
    林元正將其收起，緩聲道：“應當與外頭那石碑有關，等出去在研究研究。”
    言罷，他的目光落在最裏頭的石門上，門楣上似乎刻著什麽圖案，被厚厚的塵土蓋住，隻能隱約看出些曲折的紋路，像字，又像畫。
    劉武軒上前一步，雙手按在冰冷的石門上，深吸一口氣，猛地使勁一推。石門紋絲不動，反倒震得他掌心發麻，門環上積著的厚塵被震落些許，“簌簌”掉在地上。
    “好沉……”他皺著眉，又加了幾分力，肩膀抵著石門往內頂，額角青筋微微跳動，“這門像是被什麽東西從裏頭頂住了，單靠蠻力怕是推不開。”
    火把的光落在他緊繃的後背上，映得石門上的紋路更顯模糊。林元正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門縫處的積灰，指尖觸到一片冰涼：“別急，先四處看看有沒有機關。”
    林元正的目光在石門上下掃了一圈，火把湊近了些，照亮門楣上那些被塵土覆蓋的紋路。他伸出手指，輕輕拂去表麵的積灰，一道淺刻的凹槽漸漸顯露出來，蜿蜒著像是條蛇的形狀。
    “這兒有蹊蹺。”他指尖沿著凹槽劃了半圈，“武軒，你看這紋路盡頭，是不是有個凸起？”
    劉武軒湊過來細看，果然在凹槽末端摸到個指甲蓋大小的圓疙瘩，藏在石刻的鱗片紋路裏，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是這個？”他試著按了按，那疙瘩紋絲不動，倒像是和石門連在一起的。
    林元正示意他讓開些，自己蹲下身，火把照向門底。門與地麵的縫隙裏積滿了土，他用隨身攜帶的小刀輕輕撥開，竟露出個巴掌大的方形凹槽，裏麵嵌著塊活動的石板。
    “試試這個。”旁邊有人遞過根短棍，林元正用棍尖撬開石板，裏頭露出個生鏽的鐵環。
    他攥住鐵環往外用力一拉，隻聽“哢噠”一聲輕響，石門後傳來齒輪轉動的悶響，緊接著，厚重的門板竟緩緩向內移開了寸許，一股更濃重的陳腐氣息從縫隙裏湧了出來。
    石門緩緩向內張開，發出“吱呀——”的悠長聲響，像是沉睡多年的巨獸終於睜開了眼。隨著門縫漸寬，一股混雜著朽木與塵土的氣息撲麵而來，比石室裏的味道更顯複雜。
    林元正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預感，覺得這門後的東西可能便是他們此行忙碌最大的收獲………
    火把的光趁機探進去，照亮門後更深邃的黑暗。左側靠牆立著幾排書架，木架早已朽得發黑，不少層板塌了下來，散落的書牘堆在地上，有些發黃，落滿灰塵，右側則碼著幾個半人高的大木箱，箱蓋有些是敞著，露出裏頭蒙塵的布帛與陶罐，有些木箱緊闔，也不知裏頭是何物件，在邊緣還堆著些鏽蝕的鐵器。
    “像是書房混著庫房。”劉武軒跨進門縫時，忍不住低低說了句。火光掃過書架上殘存的書目，隱約能辨認出“兵法”“權謀”等字樣，又掠過木箱裏露出的錦緞邊角，這地方既透著幾分文氣，又藏著些雜物，瞧著實在古怪。
    林元正舉高火把往前走了兩步，腳下踢到個滾落在地的銅燈台，鏽跡斑斑的底座上還能看見模糊的纏枝紋。
    他轉頭看向最裏頭，那裏的書架最為完整，頂層似乎擺著個方形木匣，在昏暗裏透著點不同尋常的規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