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雪原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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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鐵劃破皮肉的聲音被風撕得細碎,那滾燙的腥氣與雪的冷冽撞在一起,在半空凝成淡淡的白霧。積雪被馬蹄瘋狂踏濺,混著血珠濺落在甲胄上,瞬間凍成暗紅的冰碴。
有人中刀倒地,發出沉悶的痛呼,可這聲音很快就被更密集的喊殺聲無情吞沒。矛尖刺穿身體的悶響、骨頭斷裂的脆響、戰馬受驚的嘶鳴,在山穀裏翻湧回蕩,徹底壓過了風雪的呼嘯。
雪地上的腳印早已被踏成爛泥,混著血汙凍結成黑紅的硬塊,又被接踵而至的腳步無情碾碎。
每個人的睫毛上都凝著白霜,呼出的白氣裏裹著粗重的喘息,眼神卻亮得嚇人,像被逼到絕境的野獸,死死盯著眼前的對手。
風卷著雪沫子狠狠撲在臉上,可沒人顧得上擦,此刻他們能做的,隻有揮刀、格擋、向前,讓自己的呼吸能多延續一刻,讓手裏的兵器能再快一分。
血腥氣越來越濃,與冰冷的雪氣緊緊纏在一起,鑽進每個人的口鼻,燒得喉嚨發緊,也燃得那股狠勁越發熾烈。
屈突通越打越心驚,原以為這隻是一夥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前來劫糧的山盜土匪,可交手片刻便察覺不對。
對方雖穿著雜七雜八的冬衣,手裏的兵器也多有鏽跡,可列陣時步法沉穩,進退間竟隱隱有章法,前鋒以長兵試探,側翼弓手借雪霧掩護遊走射擊,連後隊的刀斧手都懂得交替掩護,絕非尋常盜匪能有的素養。
他一刀劈開迎麵刺來的長矛,借著馬勢側身避開另一柄砍向馬腿的短刀,眼角卻瞥見左側雪坡後竟轉出一隊披甲兵,雖甲胄單薄,卻握著製式統一的環首刀,衝鋒時齊聲呼喝,氣勢竟壓過了自己的親兵。
“不對……”屈突通心頭一沉,此刻他腦海中飛速閃過各種念頭,這股敵人如此訓練有素,絕非偶然,難道是有備而來?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他揮刀逼退身前兩人,高聲喝問,“你們到底是哪路兵馬?!”
那領頭漢子躲過親兵的長槍,獰笑道:“屈將軍打了一輩子仗,還看不出嗎?咱們可不是劫糧的,是來取你項上人頭的!”
話音剛落,對方陣中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號角,原本分散的人影瞬間收攏,竟形成一個半包圍的態勢,將屈突通的小隊死死鎖在穀底。
風雪更急了,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屈突通握緊刀柄,第一次在這般規模的伏擊裏,嗅到了幾分刻意布局的凶險。他心中暗忖,難道自己真的中了敵人的圈套?接下來該如何突圍?
而此時在戰局之外,另一雪坡高處劉長宏身披銀白色甲胄,甲片上落著薄薄一層雪,正舉著黃銅望遠鏡緊盯穀底混戰。
身旁的副將與數名親衛分立兩側,皆裹著素白披風,手按刀柄屏息待命,目光隨著他的視線落在戰局之中。
身後的山坳裏,一千餘騎正悄無聲息地蟄伏著。戰馬打著響鼻,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騎士們緊握著韁繩,甲胄與兵器上的積雪未及抖落,卻絲毫不妨礙他們隨時準備衝鋒,隻待前方一聲令下,這支被風雪掩藏的鐵騎便會如驚雷般奔湧而出,將穀底的戰局徹底改寫。
“屈突通的能耐倒是比預想中強些。”劉長宏放下望遠鏡,聲音被風割得有些散,此刻他心中也在權衡利弊,屈突通若如此難纏,後續計劃是否需要調整?
“以一萬人埋伏五百人,竟還不能速戰速決,此局,算是我們敗了。”
副將一愣,剛要開口爭辯,穀底雖未擒獲屈突通,對方卻已折損過半,自家那些拚湊的人手雖死傷慘重,終究是纏住了屈突通的隊伍,怎麽算也不算敗。
劉長宏卻抬手止住他的話頭,目光掃過穀底仍在死戰的人影,沉聲道:“那些人雖是咱們準備清理掉的戰俘,可埋伏之地在高處,亦能磨平騎兵與步卒的差距,況且屈突通身旁僅有五百餘人。他出城時隻帶了三百騎,長安來的可不止糧草,還有援兵!”
話音落下,副將猛地反應過來,額頭瞬間滲出冷汗,按常理,接應糧草的隊伍怎會如此單薄?屈突通敢帶著這點人手深入險境,必然是藏了後招,據斥候所探,李唐援軍兩萬有餘,如此看來那些遲遲未現身的援兵,才是最該提防的殺招。
副將順著他的指引望向西北方向的密林,雪霧彌漫中,隱約能看見十幾處雪堆異於常態,那裏的積雪太過平整,邊緣還藏著未及掩蓋的刀鞘反光。
“將軍的意思是………”副將心頭一凜。
“西南那片林子,至少藏著將近兩萬人。”
劉長宏指尖指向密林深處,語氣篤定,“屈突通看似是被逼得困守穀底,實則是在等著圍殺之人掉入陷阱,好讓伏兵抄後路。這老狐狸,倒想反過來算計伏兵。”
劉長宏將望遠鏡重新抵在眼前,看著穀底屈突通正收攏殘部悄摸著往西南方向移動,眼神裏多了幾分玩味:“可惜,他這點伎倆,還瞞不過我的眼睛。這些戰俘耗得差不多了,正好讓他們替咱們探探路。傳令下去,讓剩下的人往東北方向第二處埋伏點撤,離那片林子越遠越好。”
風雪更急了,卷著他的話音漫過雪坡。副將拱手領命而去,劉長宏望著那片看似平靜的密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還想以此設伏?
介休城內囤積的糧草輜重,即便被尉遲恭帶走了一批,剩餘的依舊足以供養全城百姓三年所需。劉長宏此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長安送來的那點糧草。
他望著穀底漸緩的廝殺,語氣沉了沉:“李唐那兩萬援軍剛抵前線,銳氣正盛。若讓他們順順當當與李世民會合,再與柏壁城守軍合兵一處,定會給咱們添不少麻煩。”
“這兩萬多戰俘是用來攪局的幌子,屈突通才是引援軍現身的餌,”風雪撲在甲胄上,凝出一層薄冰。劉長宏放下望遠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不把這援軍消磨殆盡,隻怕李世民轉眼就會揮師攻伐介休城。”
“將軍,你是要讓這兩萬援軍陷在伏擊裏,拖慢李世民攻城的謀劃?”
他身旁的親衛,恍然醒悟,隨即接道,“如此一來,咱們既能消耗掉這群棘手的戰俘,又能借著雪原的地利,磨滅李唐的援軍,屆時李世民就算想強攻介休,也得掂量掂量代價。”
劉長宏卻輕輕搖頭,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介休城於咱們而言,不過是征途上的一處落腳點,哪能長駐?遲早是要離開的。”
他指尖敲了敲冰冷的甲胄,雪沫簌簌滑落:“我要的不是死守介休,而是要拖到咱們從容撤軍的那一天。如今讓李世民得不到兵力補充,騰不出手來追襲,再等他們好不容易摸入城內,咱們早帶著糧草輜重走遠了。”
親衛直到此刻才徹底明白,原來守城隻是幌子,拖延才是真意。介休城他們本就沒打算死守到底,不過是借著它絆住追兵的腳步罷了。
說話間,穀底的廝殺聲已然停歇。雪地上橫七豎八的屍身與暗紅的血漬正被新雪覆蓋,而潰散的戰俘竟還有八千多人,他們丟盔棄甲,像一群受驚的羊,慌不擇路地朝著東北方向湧去。
屈突通收攏著不足百人的殘部鐵騎,甲胄上結著冰與血凝成的硬塊,眼神卻依舊銳利如刀,他沒有絲毫猶豫,一揚馬鞭,竟帶著殘兵徑直朝著那片潰逃的人潮追了上去。此時他心中想著,若是能收攏這些潰逃之人,或許還有轉機,說不定能反敗為勝。
劉長宏透過望遠鏡看著這一幕,眉峰微挑:“留著這麽多人潰逃,果然引他動了心。”
親衛湊近道:“八千人雖散亂,但若被他咬住,未必不能收攏為己用。他這是想趁機擴充兵力?”
“或許吧。”劉長宏放下望遠鏡,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無論他打什麽主意,隻要追著這股人潮走,就離咱們埋伏的布置越來越近。”
話音未落,西南方向的密林裏忽然傳來一陣響動。積雪簌簌滑落,原本隱在林間的李唐援軍紛紛起身,刀槍在雪光中泛出冷冽的鋒芒,密密麻麻的人影瞬間布滿了林緣,緊隨著屈突通追擊的方向而去。
見此一幕,劉長宏笑意愈發清晰,聲音沉穩如舊:“傳令給餘下的一萬兩千戰俘,務必把這股援軍拖在埋伏地。告訴他們,今日若能成此功,便赦他們自由身,若是敗了,那便隻能以命相償!”
親衛立刻會意,轉身便去安排傳令。劉長宏望著密林裏湧動的援軍,又瞥向那些正往東北方向追擊的身影,屈突通的殘騎與潰逃的戰俘已攪作一團,他暗自鬆了口氣,抬手一揮,沉聲道:“我們回城!”
話音落時,他已翻身上馬,銀白色的甲胄在風雪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身後的副將與親衛緊隨其後,山坳裏蟄伏的千餘銀甲鐵騎也應聲而動,馬蹄踏碎積雪,發出密集而厚重的聲響,一同朝著介休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風雪被馬蹄掀起,卷成一道道白色的浪,甲胄碰撞的脆響與風雪的呼嘯交織在一起,在空曠的雪原上拉出長長的尾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