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點了點頭，又隨意問了幾句王瑾的身體狀況，以及王小六是否適應京城的生活。
    一番看似隨意的閑聊過後，王公公似乎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看了看天色，對王小六吩咐：“小六，天色不早了，去廚房看看你爺爺的藥熬好了沒有，仔細看著火候，別把藥熬壞了。”
    “欸！好嘞，爺爺！”
    王小六仿佛得到了解脫，應了一聲，趕忙小跑著進了旁邊的耳房，那裏臨時辟作了煎藥的小廚房。
    庭院裏，隻剩下蕭明和王公公兩人。
    沒了王小六在場，空氣仿佛瞬間安靜下來。
    王公公沉默了片刻，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抬起，定定地“望”向蕭明，臉色複雜，最後定格在決絕之色上。
    “公子……”他沙啞的嗓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種曆史的沉重感，“老奴看您……看您這行事作風，這眉宇間的英氣……真有幾分……有幾分當年老國公爺的風采……”
    蕭明心中一動，沒有打斷他，靜靜地等待下文。
    王公公深吸一口氣：“不瞞公子……當年……當年老奴是奉了皇上的秘旨，前往北境，去給……給老國公爺宣讀一份鳴金收兵的聖旨。”
    “可……可當老奴曆盡艱辛抵達北境大營時，卻發現……那裏的情形，與京中傳聞的戰事膠著、激烈廝殺，完全不同！”王公公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邊境上，看似平靜，戰事並不激烈。反倒是……反倒是軍營之中，氣氛詭異得嚇人！人心惶惶，暗流湧動！老國公爺他……他當時根本無暇他顧，正殫精竭慮，暗中調查一樁足以動搖國本的天大案子！”
    王公公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有人……有人在層層勾結之下，貪墨了數目驚人、足以讓數十萬大軍斷糧絕餉的軍款！”
    貪墨軍款？！
    “是誰？！他們叫什麽名字？！”蕭明略一思索，如今王公公也沒有必要騙他。
    王公公緩緩地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深深的無奈與悲哀。
    “老奴不知……老國公爺將查到的線索都牢牢攥在自己手裏，從未對任何人提及具體名單，隻說此事牽連甚廣，必須有萬全之策才能揭開蓋子。他太過謹慎，也太過自信……沒曾想……”
    他長歎一聲，眼中是無盡的惋惜。
    “別說老奴，恐怕……恐怕就連當今陛下，時至今日，也未必能完全清楚，當年究竟都有哪些人，伸出了那隻該被千刀萬剮的手……”
    蕭明眉頭緊緊鎖起，心念電轉。不知道具體是誰，但範圍已經縮小了！定然是那些貪墨軍餉的高層蛀蟲，察覺到爺爺的調查已經逼近真相，狗急跳牆，才布下毒計，構陷忠良，甚至……痛下殺手！
    “查不到人名……”蕭明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聲問道，“那軍中的賬本呢？如此巨額的軍餉調撥、支用，不可能沒有留下任何賬目！那些賬本如今在何處？！”
    王公公抬起渾濁的老眼，深深地看了蕭明一眼，帶著沉重的意味：“賬本……自從老國公爺蒙冤，蕭家軍被拆分重組之後，北境的軍權與軍務……除了陛下親掌一部分京營精銳之外，大頭……一直牢牢掌控在屠家那位……屠大將軍的手中。”
    屠家！
    又是屠家！
    蕭明眼中複雜一閃而逝。
    他緩緩點頭，眼中再無迷茫：“我明白了。多謝公公告知。”
    屠府，夜涼如水，書房內卻燈火通明。
    屠囂，正閉目養神。
    下方站著的是他的長子，屠文，神色間帶著幾分急切。
    “父親，”屠文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蕭明帶回京城的那幾個刺客，您看……”
    屠囂眼皮都未抬：“跳梁小醜罷了，掀不起什麽風浪。由得他們去查，最好是讓他們狗咬狗，咱們坐山觀虎鬥。”
    屠文眉頭微蹙：“可萬一……那蕭明不是個省油的燈，真讓他查出點什麽，牽連到咱們……”
    屠囂終於睜開了眼，眸中精光一閃，帶著幾分睥睨天下的傲慢，“牽連？他蕭明憑什麽？就算他想動我們，也得問問陛下答不答應！如今北境未平，南疆又起烽煙，陛下還需要我們屠家這把刀！蕭家那點陳年舊事，翻不了天！”
    屠文心中的擔憂稍稍平複，卻仍有一絲陰霾揮之不去。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管家恭敬的聲音：“啟稟大將軍，蕭明，蕭大人求見。”
    屠文臉色微微一變，下意識看向屠囂。
    屠囂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複平靜。
    “哦？說曹操，曹操就到。讓他進來。”
    片刻後，蕭明一襲青衫，步履從容地走了進來，對著屠囂躬身一禮。
    “晚輩蕭明，見過屠伯父。”
    屠囂起身，臉上堆起和煦的笑容，上前兩步，虛扶了一把。
    “賢侄不必多禮！幾日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啊！蕭國公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擔此重任，定然十分欣慰！”
    蕭明含笑應著。
    “屠伯父謬讚了。晚輩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或許……也與當年家祖之事有關。”
    屠囂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銳利了幾分。
    “哦？賢侄是指……蕭國公‘叛國’一案？莫非，你找到了什麽新的線索？”
    蕭明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多了一絲凝重。
    “正是。晚輩在寂川縣之時，偶然得到一些零碎的訊息，似乎……似乎指向當年之事另有隱情。隻是線索中斷，苦無線索查證。”
    屠囂聞言，一臉的痛心疾首，重重一拍桌案。
    “豈有此理！蕭老國公忠肝義膽，這叛國之事定要查個清清楚楚，還國公一個公道！賢侄，你放心！此事關係到蕭家清白，也關乎我大周忠良聲譽！你查到了什麽，盡管說！需要什麽幫助，屠伯父也一定鼎力相助，絕不讓英雄蒙冤！”
    蕭明麵上卻露出感激之色。
    “多謝屠伯父！晚輩感激不盡！實不相瞞，晚輩懷疑，當年的軍餉調撥記錄或許能提供一些線索。隻是……那些陳年舊檔，大多封存於兵部……”
    他話未說完，屠囂便大手一揮，顯得極為爽快：“這有何難！兵部雖非我直接掌管，但打聲招呼還是可以的。明日，我便讓犬子屠武陪你同去兵部查閱檔案，需要什麽，盡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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