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洛陽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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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的皇宮裏,案幾上堆著半尺高的文書,竹簡與麻紙交雜,墨跡未幹的政令上還沾著卜虎指腹的汗漬。
    他剛在沙盤前推演完伏牛山的布防,手指在山脈模型上劃過,精準地指出三處敵軍可能突圍的隘口,眼神亮得像刀光……這是他最熟悉的領域,哪怕閉著眼,也能聞出戰場上的風向裏藏著幾分殺機。
    可當目光落到那些寫著“田賦”“戶籍”“商事”的文書上時,他眉頭就擰成了疙瘩,像麵對一團解不開的亂麻。
    案頭放著父親卜成生前的劄記,泛黃的紙頁上記著某年某月,如何讓城西的崔家讓出百畝荒地給南遷的蠻族部落,又如何以官鹽專營權作為補償,記著某次蠻族與士族子弟在酒肆鬥毆,他是如何各打五十大板,既維護了蠻族的血性,又保住了士族的體麵。
    “平衡……”卜虎摩挲著劄記上的字跡,喉結動了動。
    他懂父親的意思,可他血管裏流的是北蠻的血,聽慣了帳下武士們粗嘎的笑聲,看慣了他們刀上的寒光。
    那些士族文人說話總是彎彎繞繞,一杯茶能喝出半天的功夫,遞上來的文書字比米粒還小,他看著就眼暈。
    上任不過三月,他就改了父親定下的規矩。
    先是把豫州南部三縣的良田劃給了隨他征戰的蠻族部落,理由是“戰士當有恒產”,又下令士族商賈需額外繳納三成“助軍費”,文書上蓋著他的將軍印,語氣硬得像塊石頭。
    消息傳到城東崔府時,崔家老爺子正臨窗寫著二十四友歐陽通的‘為天下文賦’,筆鋒剛落到‘為天下’的時候,就聽見管家在門外急報。
    他握著狼毫的手一頓,墨點落在“下”字的最後一筆上,像滴上了一滴洗不掉的血。“
    卜成在時,從不碰我崔家祖產,他把筆一擲,宣紙被劃破“這卜虎,是把我們士族當砧板上的肉了?”
    府門外很快聚了七八家士族的當家人,有人捧著卜成當年親題的“共享天下”匾額,紅著眼眶歎氣,有人拍著桌子罵蠻族武士“茹毛飲血”,說他們強占的田地裏還埋著士族先人的骨殖。
    可當他們派代表去官署說理時,隻見到卜虎帳下的蠻族親衛,鐵塔似的立在門口,腰間的彎刀明晃晃的,連通報都不肯。
    那些蠻族武士卻覺得將軍做得對。
    “族長護著咱們!”一個絡腮胡的百夫長在營裏喝酒時拍著桌子,那些漢人老爺憑什麽坐擁良田美宅?
    要不是咱們拚死死戰,守護者洛陽,洛陽城早成了齊萬敵,或者那段豪的囊中之物!
    他們可都是知道,段豪的新政,均田製,平分田地……
    可以說,若段豪來了洛陽,那麽這些地主,世家的土地,是一個都守不住的……
    他們在街市上愈發張揚,見了士族子弟也懶得行禮,甚至有小吏來收稅時,被他們推搡著罵“吸血的魔鬼”。
    在很多蠻族武士的眼裏,這些士族,就是一群吸血鬼……
    當然如今的蠻族武士,也並非都是北蠻來的,同時也有一些,尋常的百姓,從軍之後,逐漸的成為了蠻族武士。
    蠻族武士們,其實是不在意你的出身的,他們在意的是,你和他們一起上過戰場,殺過敵,是過命的情義……
    矛盾像發酵的酒,一天天濃起來。
    而這一切,卜虎似乎毫無察覺。
    他總在軍營裏待著,聽親衛們說“士族老爺們狡詐,不壓著不行。”
    聽副將們稟“蠻族戰士怨言漸起,當厚待之。”
    他眼裏的天平,早已悄悄向熟悉的族群傾斜,卻以為自己走的,仍是父親那條“團結”的路。
    與此同時,卜桓在那間帶著藥味的小屋裏,漸漸成了士族們暗中投奔的對象。
    少年每日晨起,都會坐在窗前讀詩。
    他後背的傷還沒好透,一動就牽扯著疼,可手裏那卷來自於二十四友的《三都文賦》卻翻得卷了邊。
    有次崔家的小公子偷偷翻牆進來,給他送了本手抄的《為天下文賦》,壓低聲音說“卜公子,我祖父說,你才是懂中原道理的人。”
    卜桓摩挲著文上工整的小隸書,指尖劃過“為天下,黎民百姓!”的句子,心裏像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
    他想起父親打他時的眼神,想起那些蠻族武士看他時,帶著輕蔑的笑……他們總說他“不像北蠻種”,說他“跟中原人學壞了”。
    他攥緊書卷,指節泛白“是啊,他是不像,可父親就該偏著那些人嗎?”
    “父親眼裏,隻有卜族,隻有打仗!”
    他對著窗外出神,心裏那點對父親的怨,漸漸摻了些別的東西……他不能讓卜崔將來接手卜崔……
    在他看來,自己是強國卜崔的,自己的水平是比卜崔高的,因為卜崔是沒有什麽文化的……
    但偏偏是這種人,卻得到了父親和祖父的喜歡,他認為,這不公平。
    這日午後,一個穿著青布長衫的中年人,被崔家小公子領進了卜桓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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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眉目清臒,頷下留著三縷短須,拱手時姿態從容,不像來密謀,倒像來赴詩會。
    “在下賈喜!”他遞過一方玉佩,玉上刻著個“賈”字,邊角有些磨損。
    “先祖賈同天!”
    卜桓捏著玉佩,指尖微涼。
    賈同天的名字他聽過,或者每個中原人,或者說每個讀書人,都知道這個名字,因為他是大周帝國第一任國子監祭酒,讀書人的偶像,聖人。
    他和曾經大周帝國的權臣,賈恒是一個宗族的,不過賈恒那一脈被滅族了,他們這一脈還在……畢竟他們與賈恒那一脈已經是出五服的了……
    賈喜沒提那些尖銳的矛盾,隻指著卜桓案上的詩卷笑道“公子讀的是歐陽通的《為天下文賦》?”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正是如今中原的寫照。
    “隻是這亂世,光有悲憫不夠,還得有能掌舵的人。”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卜桓後頸未褪的疤痕上,聲音壓得更低。
    “卜將軍有雷霆之勇,卻無調和之智。”
    “士族心寒,蠻族驕縱,再這麽下去,不等段豪,齊萬敵打來,洛陽自己就要散了。”
    卜桓猛地抬頭,撞進賈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
    那人的笑意裏藏著鉤子,正一點點勾出他心裏那些不敢說出口的念頭……殺了父親?
    他從未真的想過。
    但是他明白,如果想阻止卜崔上位,自己必須要先上位,而自己先上位的辦法,那就是奪取自己父親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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