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為返京漢王裝癔症 擊登聞女子告禦狀(6)
字數:4691 加入書籤
所謂“衙門之錯”的話是敲打陳瑛的,正因為你陳瑛之錯,國家要拿出一大筆錢,“禦審到此為止,各位退下,陳瑛留下。”
最後一瞬,高熾有了一個新主意。陳瑛這麽大的錯誤若全盤端給皇上,皇上會怎麽處 置?高熾想不出來,而他高熾輕描淡寫地給了陳瑛一個失察之罪,並為他掩飾,至少他該知道感恩吧,所以,高熾不顧午膳的時刻早已過去,忍著饑腸把陳瑛留下,想多說幾句, 看看陳瑛的態度。一下把他拉到自己一邊不可能,哪怕是以後在父皇麵前,他陳瑛不說或少說皇太子的壞話也就夠了。
“陳卿是父皇的老臣,”殿裏隻剩下二人時,高熾語重心長,“當著那麽多大臣的麵, 孤家不願你下不了台。李貞一案的前前後後、是是非非你心裏最清楚不過,耿通所奏於你並不冤枉。卿一心為皇上,不貪財,不好色,這固然好。然就好治刑獄一事便抹殺了你的全部,卿於此用心刻薄,執迷不悟,唆使群小欺上瞞下,屈打成招,轉相攀染,鄰裏為墟, 致多少人妻離子散,家敗身亡,民怨沸騰,道路以目,這豈是皇上所要之結果?”
陳瑛低著頭,垂著臉,不得不聽的神情,弄得高熾很不舒服,聲調也高起來,“二品大員迷茫至此,是不是不明政體,不辨是非?長此以往,殊非大臣為政之道也!耿通是當麵彈劾,話雖難聽,句句入心;你可知有多少人背地裏罵你、責你,唾液如潮,人之多言, 亦可畏也!然卿卻一意孤行,屢犯眾怒,孤家在為你的前景擔憂啊!”
“謝殿下指點。”陳瑛冷冷的,不以為然。他覺得他陳瑛沒錯,一舉一動、一招一式都是為皇上盡忠,皇上的默許和認可比你皇太子的百句千句都奏效。何況他陳瑛廉潔奉公, 祿米之外一無所取,除了“刻薄”又能指責什麽?他太問心無愧了。
“臣心裏想的隻有皇上,臣所做的都為朝廷,心無功利,不慮其他。殿下想,當年若不懲治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奸臣,哪有今日闔朝上下對皇上的忠心?臣瞪大了眼睛排查奸臣,還是疏漏了景清的假意歸順,身藏利刃欲於金殿之上行刺皇上。皇上若真有半點閃失,臣萬死不足以謝天下。所以,臣不得不、用殿下的話說叫‘刻薄’。舉朝上下,若都是唯唯諾諾、你好我好的謙謙君子,又有誰願到三法司任職得罪人、當惡人?此等惡人無人願當,臣哪怕遺臭萬年當了,算不算鞠躬盡瘁,就在皇上了!”
“孤說你懲治齊泰、黃子澄、方孝孺輩有錯嗎?”高熾片刻警醒,又無可奈何,生怕這個黑了心的家夥在皇上麵前說他同情奸臣,那就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他也看了出來, 陳瑛已經鑽了牛角尖,不可救藥了,“看來你是聽不進孤家的肺腑之言了?”
“不、不、不,”陳瑛慌忙跪下,高熾是監國,盛怒之下殺了他,再捏造個罪名上報皇上,再有理也說不清了,這樣的事,他陳瑛沒少幹了,便以為別人也會這樣,所以,不得不服軟道,“臣嘴拙,表述有誤。殿下之言,珠璣之語,含義深刻。臣愚鈍,隻顧順了自己的思路跑,不當之處請殿下降罪。”
山河易改,本性難移啊!如此下去,會有什麽好結果?高熾心裏嘀咕著,嘴上卻語意雙關:“卿很累了,回去歇息吧。”待陳瑛出去,高熾才笨笨地挪了挪身子,像散了架一樣, 這種境況,他很少讓外人看見。他揮了下手,吳誠等幾個小太監過來,一齊動手,才幫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攙扶著緩步走向後殿用膳。太子妃張晉眉雖懷著身孕,還是遠遠迎了出來。
兩個大肚子的人,一男一女,扭擺著,相向而來,這場麵有些滑稽,小內侍們想笑卻又不敢笑。
漢王朱高煦在眾仆從和親兵簇擁下乘象輅慢悠悠往城外晃蕩,豔陽高照,沒有一絲風, 所以,連纛旗都沉墜著,整個隊伍也顯得無精打采。一過盧溝橋,高煦就從象輅裏跳出來, 急不可耐地跳上馬背,像出了牢籠的虎豹一樣狂奔起來,多日收斂的野性光芒突然爆發, 一發不可收拾,瞬間就無影無蹤了。
狂奔了二十幾裏後,眼見著親王的車馬儀仗、各色旗幟被遠遠拋在後麵不見蹤影,他才漸漸慢下來。
“媽的,黃儼這狗日的,非叫老子裝什麽癔症病,憋悶壞了,孤王不就想回南京嗎, 皇帝還能不準?”朱高煦放馬驛道,對著路兩側青蔥的樹蔭,對著遠處金浪翻滾的麥田大喊大叫,似乎要把悶在心中幾個月的黴氣一下子全吼出來。
當不成太子,率兵南征交趾或北伐韃靼,縱馬馳騁疆場也是一件愜意的事,可這兩件他偶爾想幹的事,皇上一件也沒讓他去。那好了,他就回南京,回京師去,守著那個笨豬一樣的太子哥,出出晦氣,撒撒惡心,看你如何處置。
“王爺小聲點,就這點秘密還怕眾人不知道嗎?”親信枚青壓低了聲音說。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高煦凶橫的臉上露出一絲陰狠的笑,衝著後麵恨恨道:“怕什麽?誰給我說出去,我就像太祖爺治貪官那樣,活剝了他的皮。” 親兵侍衛們沒有人不相信他的話,他做的比說的還要狠,屬下的人怕他遠遠勝過怕皇上。平時,犯點小錯都要一頓鞭子,要麽就叫自己打自己,幾十個耳光,十幾天過去,臉 還腫得老高。永樂二年皇帝封了他個漢王的爵位,一肚子怨氣正沒處撒,忽見府門前一個 侍衛在和旁人搭話,他怒從心起,一劍下去,侍衛的頭顱骨碌碌滾出老遠。侍女段氏還為他生過一個王子,隻因侍寢時勸了幾句便被他揮拳打死。他朱高煦有的是勁,還有天下一流的武功,恨隻恨英雄無用武之地。
“王爺,您這精氣神一群人也抵不上,小的們實在是累了,再說王妃家眷們一路顛簸, 怕是早挺不住了,前麵樹影婆娑之處就是良鄉驛,歇息一下,再趕路也不遲啊。”枚青喘著粗氣道。
“看你這無精打采的樣,你小子那點精氣神是不是昨晚都給了女人了?” 枚青不敢接話,尷尬地笑了兩聲:“王爺這是同意了。”忙命身旁的一個軍兵,“前去知一聲,就說漢王爺駕到,速叫驛丞出來迎接。” 驛丞急急忙忙迎出來的時候,漢王一行人已到了驛站大門,見驛丞隻在門口跪著,高煦心中大怒,跳下馬來,把韁繩扔給枚青,幾步走上去,揪起跪在地上的驛丞左右開弓就 是幾個耳光,罵道:“混賬東西,你家總爺金忠沒教你在哪兒迎接親王?”
驛丞雖是個不入流的品外官,但南來北往的皇親貴戚和官員見得多了,就是他們從牙縫裏漏出的一句半句話,也早知道這漢王受皇上寵幸驕橫跋扈非一般親王可比了,連兵部尚書金忠都不放在眼裏,何況他這小小的驛丞?本來通報晚了,所以迎駕遲了,若分辨幾句, 還不招來更多的耳光?就是殺了你,皇上又能怎樣?惹不起,捧得起,何不讓他高興呢。
驛丞心裏嘀咕著,忍著劇痛和羞辱,重新跪好磕頭如搗蒜道:“小人良鄉驛丞郜三接駕遲了,乞王爺恕罪。下次接駕時,把這兩支胳膊也當腿用上,一塊往前撓,想必不會再遲了。”
“猴崽子倒會說話,”高煦“噗嗤”一聲笑了,“會哄本王高興,失禮之罪免了。就你這兒歇歇腳,用些膳。小枚子,賞他五錠寶鈔。”
“謝王爺賞。”驛丞領過賞,腫著臉手腳麻利地指揮屬下安頓車馬儀仗、分內外室預備午膳,末了,就在漢王用膳的房門外候著,生怕再得罪了這位當朝的第一王爺,一個吐沫星子,他的飯碗就沒了。
為著從政、行商交通的方便,從南京、北京通往全國各地的驛路四通八達。洪武年間補修了元末戰亂毀壞的道路,永樂以來又在遼北、西域、烏斯藏和雲貴等省新增了不少驛路。為便於官員往來和公文傳遞,三五十裏一處,沿驛路修建了無數驛站,全國大大小小幾千個驛站,由兵部統一管轄。驛站的最高首領官是驛丞,雖不入流,也不能晉升,卻是個吃用不愁的美差。每年多少往來官員、車馬耗費朝廷都按時撥付,實報實銷,虛報也實 銷,有時雖不免受些窩囊氣,但實惠,自在。說實話,當慣了驛丞,給他個七品的什麽官他還不一定想幹呢。
高煦三下五除二地用完午膳,也不管旁人,來到院中踱步,郜三遠遠跟著,聽候吩咐。 這是個連著客廳的五楹大廳的驛站,前後三進院落,每個院中都有幾棵高大的槐樹,綠蔭如蓋,十分清爽。因北平升為北京,驛站也重要了,原來的小驛也改成大驛,又在兩側各加蓋了三間房子,形成了東西兩個院落,莊重而氣派。
“你小子拽住了誰的裙帶子,幹上這等美差的?”高煦突然問。 “回王爺,”郜三滾爬著跪到高煦跟前,“小人原是燕山右衛的小旗,隨皇上靖難,東昌大戰時身中五箭,托皇上和王爺的福,命大,沒死,記了功,傷愈後,皇上一登基, 就被兵部放這兒來了。”
“戰場立過功的人,有功之臣,看來,本王不該打你那幾巴掌。” “該打,小人一生能見幾回千歲爺,怎地接駕就遲了,還不該打嗎?” 高煦看著驛丞已經腫起的臉,倒也有了惺惺相惜的幾分同情。他自己是個武人,打得最多、最危險的仗就是和父親死裏求生的靖難之役,論軍兵、論供應、論人心向背、論任何方麵,以區區一個燕府而麵對朝廷、麵對全國,哪一方麵都不占優勢,每一仗都是置之 死地而後生,可以說是仗仗艱苦。敢跟著父親扯旗的人就是好漢,那些大將們是,這些兵卒們更是。所以,高煦的骨子裏,又跟著父親打了一回天下,打天下的人順理成章就該坐 天下,他就該是皇位的繼承人。
父親進了南京後那些逢迎的,父親做了皇帝後那些才上表的,統統都是看風使舵的人, 統統都該打一頓鞭子,拷問拷問他是否是真心的。因此,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他對那些畢恭畢敬迎迓的官員們一點好氣都沒有,找著茬臭罵一頓或抽上幾鞭子。或許是大家真的心裏有鬼,怕被這位二太歲看出什麽破綻,一個個忍氣吞聲,竟沒有一個人把他的所作所為上奏給皇帝。
喜歡武英殿請大家收藏:()武英殿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