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遭洗劫使臣陳血軀 弄奇巧瓦剌呈拙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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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蘭察也深深感到了事態的嚴重,沉下臉,思考對策。他比馬哈木小幾歲,一身的蠻力氣,一二百斤的壯羊一抄後腿能被他扔出老遠,此外,摔跤、射箭他也是一把好手。他原在馬哈木的父親浩海身邊做親兵,浩海死後,失了主心骨,一度想著行走草原,憑著高超的武功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後來見馬哈木雖然年輕,但很仗義,就留下來,做了親兵頭 目。兩軍陣前去拚殺他是一把好手,要讓他坐下來謀劃,那就真是趕鴨子上架了。
    雖然這麽麻煩,他還是挖空心思努力給主人支招:“王爺,認出阿力台的人是從韃靼部歸附的,要不就把此人悄悄殺掉。”
    馬哈木無奈地瞥了他一眼,盡力放平心態:“沒有用。十幾天了,放跑的那夥人也快到捕魚兒海了,即使不是我所為,阿魯台也會向南朝栽贓我們的。把暖達濕找來,我有事要說與他。”
    達蘭察出去,馬哈木想在躺椅上休息一會兒,轉頭看見薩木爾站在一旁,就招呼她坐到了自己身邊,攬住了她的肩。
    “又要打仗了?”薩木爾漫不經心地問,漂亮的臉上沒有一絲溫情,雙眸深邃、憂鬱, 透著無奈和淡淡的哀愁。這麽多年,她從最早的癡情和真心相依,到現在已習慣了馬哈木的深藏不露,希望和失望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理也理不清。她既為瓦剌的一天天強大而高興,又為父兄的慘死、黃金家族的日益衰敗而氣餒;她寄希望於馬哈木為她恢複家族的 榮耀,而馬哈木卻立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答裏巴。
    哥哥無子,草原上最尊貴的黃金家族就後繼無人了?她無數次地問自己,打馬在空寂的草原上沒命地狂奔,像男人一樣“嗬嗬”地叫著,有時是哭著,以疏減胸中多年來的鬱 悶。掠過藍藍的天、淡淡的雲、流淌的河水和無垠的草地。她也始終記掛著洪高娃,紅顏薄命,一次又一次的波折和磨難,混亂中逃出和林的孤兒寡母,如今還健在嗎?今天,當她在內帳裏偶又聽到了什麽女人和大兵征剿的話,才移步過來。
    馬哈木撫著她的長發,又吻了吻她美麗的臉龐,溫柔地說:“和你們女人一樣,男人也不想打仗,誰不願躺在寬大的氈包裏,舒舒服服摟著自己的女人睡覺!可別人提著馬刀打到了氈包前,要搶你的女人,搶你的牛羊駝馬,但凡有一點血氣的男人也不會跪地求饒拱手奉上自己的心愛之人和生計之物,舍出性命都會拚個你死我活吧。”
    馬哈木深深知道他身旁的這個女人、他的妻子,雖女流之輩,性格中卻不乏男人壯士斷腕般的血氣方剛,她見過的血腥場麵並不多,但她就敢手握尖刀去刺殺大明使臣,危急時刻她也一定敢和男人一樣揮刀衝入敵群。 太平、把禿孛羅的女人們哪個不是母老虎一般難纏,可卻對薩木爾服服帖帖,多麽智慧和強大的女人!可她,嫁到了瓦刺,心思還留在她的娘家孛兒隻斤家族,她為什麽不明 白,那還是高貴的黃金家族嗎?叫它黃花家族還差不多,它的燦爛時節早已過去,如今, 葉落了,枝枯了,隻剩了傷痕累累的軀幹搖搖晃晃支應著。她還在一心一意地澆水,希望 它重新枝繁葉茂,又怎麽可能?與其傾心一株行將朽去的枯樹,哪如把心思用在瓦剌部, 用在他馬哈木身上,說不定哪一天馬哈木家族會成為草原上新的黃金家族呢!
    夫妻二人就這樣在心中莫名地僵持著,兒子脫歡的年齡越大,二人的隔閡就越深。盡管如此,他們內心深處的恩愛卻沒有改變,若有外人傷害了夫妻任何一方,另一方都會奮 不顧身。
    “我不怕打仗,就怕那些莫名的戰爭,”薩木爾憂傷地說,“前些年,我要刺殺海童, 你說南朝得罪不起,所以才請求敕封,保一方平安。這才幾天啊,你襲了阿魯台的貢使, 奪了敕書、印信,就不怕惹惱大明了?若真的大兵壓境了,我們苦心經營了十年、好不容 易聚集起的幾萬部族會不會完了?”
    “公主放心,”這個精明的女人,什麽也瞞不了她,馬哈木意味深長地將薩木爾攬了 攬,扳過她的頭,輕輕地在她的唇上親吻著,“馬哈木是那麽傻的人嗎?草原上的部族有 幾個不對不熟悉的行旅下手?就如天上的刮風下雨一般普遍平常。我瓦剌部距事發點這麽 遠,大明皇帝怎會想到是我們所為呢?即使阿魯台猜著了,瘋狗一般咬也是白咬。”
    說到這兒,馬哈木看了一眼薩木爾,不失時機地安慰道,“有朝一日,滅了韃靼部, 找到黃金家族的人,就殺了這個答裏巴,請孛兒隻斤家族的人做可汗,找到洪高娃和她的兒子當然更好了。”
    薩木爾無言,望著帳外。馬哈木的承諾已不知說了多少次了,小脫歡都十歲了,還是遙遙無期,能叫她說什麽呢。遠遠地聽到了帳外傳來的馬蹄聲,知道是暖達濕來了,他要議事,便對薩木爾道:“韃靼貢使帶的東西還不少呢,居然有好幾車,有金銀綢緞,有日用什器,中用的很多。帶上脫歡,去挑一些,你挑過了,我就散給弟兄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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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忘了太平和把禿孛羅。”薩木爾拿開他的手,剛要回去,又想起了一件事,“聽你們方才說還有誰的女人?”
    “哦,是南朝皇帝賜給阿魯台的漢女,”馬哈木狡黠地瞄了一眼薩木爾,這內情是不便她知道的,否則,又是個沒完沒了,“我一個不留,轉日就把她們賜給暖達濕、達蘭察等弟兄。”
    薩木爾沒太在意,歎息了一聲。在男人的眼裏,女人就是物品,就是戰利品,就是隨便可以呼來喚去的牲畜,聽說南朝有過女皇帝,那麽,為什麽女人不能主宰這個殺殺奪奪的草原而讓它平和呢?
    暖達濕從大明回來後,把永樂皇帝對傳國玉璽不甚看重的無所謂態度轉達了,馬哈木十分沮喪。搜腸刮肚的謀劃,在皇帝眼裏不過是輕飄飄的落葉,他登時有了一種被揭開瘡疤看到鮮肉的疼痛感,心裏難受卻又無從發泄。唯一能給他慰藉的就是滅了韃靼的貢使團, 除惡未盡,是他最大的遺憾。
    不等暖達濕入帳後行禮、坐定,馬哈木已是迫不及待:“還是放跑了一夥人,阿魯台的告狀信很快就會到南朝,麻煩不小,不知你這個“漢地通”有何高見?”
    路途中,達蘭察已向暖達濕說明了事情的經過,作為馬哈木的智囊和使臣,暖達濕不僅能熟練使用漢語,且對南朝的皇帝和五府、六部、都察院的重要大臣都有所了解,利用朝貢的機會,通過海童還結識了權傾內朝的大太監黃儼,瓦剌部最珍貴的皮毛珠寶沒少入了黃儼的宅子,因而,南朝皇帝的重大舉動就沒有他暖達濕不知道的。
    “南朝皇帝是個脾氣暴躁的急性子,”暖達濕的話裏帶著些許的無奈,“他要是狂怒起來,哪管什麽青紅皂白,若是鑿實了瓦剌劫了他敕封阿魯台的銀印和璽書,不定會蹦多高呢!後果很難說。我的辦法就是裝傻、裝無辜,還說玉璽的事。這回以您順寧王的名義 給他寫信,狠狠戴高帽,誇他富有四海而仁德廣布,受命於天而求治於政,順天應人,卻不拘泥於千百年傳國的方寸之印,真天子大國風範。越是這樣,順寧王就越加敬佩,就更要獻出傳國玉璽。皇上不來取,瓦剌就去送,想不到才出和林沒幾天就遇到了阿魯台的騎兵,苦戰半日才保住玉璽,隻好回來了。雖未送達,但心意在了,天地可鑒,這是一層。 第二層是大誇他的征剿之功,韃靼部從此老實了,不再西犯,草原安定了。在信中一定還 要渺渺說起,大明之所以戰敗阿魯台,實是瓦剌此前給了韃靼致命一擊,才有皇上一鼓作 氣的大捷。”
    “瓦剌是給皇上當了征剿阿魯台的先鋒了,”馬哈木一笑,接過話題,“瓦剌雖勝, 損失太大。小小部落死傷二千餘人,馬匹器械同樣數目可觀。皇上為天下之君,心容天地, 賞功罰過,連往載的仇敵都安撫了,瓦剌為陛下充當前鋒的戰功還不該獎賞?損失的兵馬 器械也該補充,還有數萬從征將士的浴血奮戰呢?皇上獎賞了,補充了,化外各族才會真 真欽佩陛下明察秋毫的公允之心。”
    “這樣的口吻,怕是不妥,真要怒了,結果……”
    “就這麽說吧,”未等暖達濕說完,馬哈木截住他的話,“一味地說軟話,他還以為我在向他乞討呢!事就在那兒擺著,沒有我瓦剌三部多年來對韃靼的征戰,他能一舉得勝? 休說一點賞賜,就是仿照古時皇帝的做法,把身邊的美人送一些來也不為過。”
    暖達濕聽說過,那叫“和親”,那是南朝國力軍力微弱時的緩衝之舉。 最初,漢高祖內憂外患,麵對匈奴的強大而無可奈何,不得不用一個個絕色的女人去弭平雙方在邊疆、在戰場上的衝突,抱得美人歸的匈奴王就會暫時歇歇手。漢武帝時,強大的漢朝一路西打北掃,匈奴人不得不一再西遷,皇帝還會給他送美人?而今是什麽態勢, 大明強而瓦剌弱,指望大明皇帝給你送美人,不是癡人說夢嗎?一旦發現你奪了他敕封的 大印,不發大兵就算燒高香了。
    暖達濕心裏這麽想,嘴上哪敢有半個“不”字,馬哈木不再是先前的馬哈木了,兵馬 一天天增多,腰杆子一天天堅挺,屬下的話就一天天聽不進了。
    “南朝的女人皮膚白皙,婀娜多姿,皇宮裏的女人還不跟天仙一般?王爺這麽大功勞, 南朝皇帝真該送一些來,叫王爺評品評品。”暖達濕違心地奉迎,把一大堆心裏話深藏於腹中了。
    “算了,我也隻是說說,那是要靠實力的。前代大金國俘了大宋的兩個皇帝,什麽女人享受不到,皇後、皇妃、公主,白的,嫩的,一掐一股水的,在金國人眼中還不都是奴婢,想怎樣就怎樣!願長生天保佑,有朝一日,我們挾了成吉思汗秋風掃落葉的雄勢,一 統蒙古草原,驅兵南下,滅了大明,羊一樣成百上千的美人,轟來趕去,怕是連你都懶得 搭理了。”
    馬哈木望著帳外,目光炯炯,他的腳似乎已踏進了大明皇宮,宮裏數不清的漂亮女人眼巴巴看著他,希望得到他的垂憐,他卻木頭人一樣大步往前走,對這些舊日曾夢寐以求的女人今天卻沒有生出丁點情愫甚至欲望,一直走,也不知要走向哪裏。
    馬哈木驅兵南下的夢想他自己終沒有實現,他的兒子脫歡還在養精蓄銳,到他的孫子也先的時候才終於揚眉吐氣了,隻是好景不長。朱瞻基的兒子明英宗正統皇帝朱祁鎮受大宦官王振的唆使,想學祖上永樂皇帝揮師北上橫掃大漠的壯舉,卻沒有那個金剛鑽,被包圍在土木堡,做了瓦剌的俘虜。也先乘勝南下圍了北京,就要實現爺爺馬哈木馬踏皇宮、 俯視美人的夢想了。想不到,卻撞見了軟硬不吃、烈火焚燒若等閑的硬漢、大明兵部尚書於謙,立郕王朱祁鈺為皇帝,整頓兵馬,同仇敵愾,一舉擊潰了瓦剌的大軍。也先和他的夥伴們不得不又回到草原上,在風沙的洗禮中繼續砥礪修練了。這以後的第五年,也先做了可汗後竟然被部下所殺,三十多歲即死於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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