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恃驕寵紀綱暗稱孤 傳諜報黃儼假邀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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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綱坐到了黃儼的對麵,悄聲道:“伸手有份,黃公公,做大生意無論如何要分兄弟一杯羹啊!”
黃儼是個見過大場麵的人,眨眼工夫已鎮定下來,靜靜坐在那兒,仰頭望著門外那一輪明月,吃菜喝酒,心思飛轉,竟沒有一絲慌亂。
經曆、閱曆使然。 他於洪武年間淨身入宮,先是在乾清宮做雜役,太祖見他聰明伶俐,幾年後便到文華殿侍奉太孫朱允炆,倒也盡職。建文四年,燕王一路揮師南下,兵臨長江,建文帝手忙腳亂, 不知所為,他便開始為燕王通風報信。燕王即位兩三年後,便讓他做了武英殿的管事牌子。 因勤勉盡職,又有一副悅耳的好嗓子,幾年後,便升任大內二十四衙門之首的司禮監提督 太監。因鄭和、海童、侯顯、李達、亦失哈等幾個資曆相當的長期出使在外,黃儼便成了 大內的實際管家。幾年下來,駕輕就熟,開始羨慕日進鬥金的紀綱,故一旦有人有求於他時, 收了錢財便一概應承下來。為韃靼密送軍情,原是他從未想過的,但金燦燦的黃金誘惑太大, 大內主管的地位也不會有人疑他,想不到,光景不長,就撞到了無孔不入的錦衣衛手裏。
“幸會,幸會,難得在北京,在一個酒肆相遇。舉杯邀月,竟邀來了紀掌爺,那就喝一杯?”黃儼眼皮都不抬,答非所問道。
兩個人都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各有優勢,誰也不忿誰。紀綱端起酒杯,聞了聞:“好酒啊!不知公公用這等美酒招待何方神聖啊?”
黃儼不知那人是否已經走脫,既然不在眼前,尚不能說把柄,那就要硬氣,哪怕是強裝。 他哈哈一笑道:“黃某月下獨酌,紀指揮使、不,是紀都督、僉事不期而至,還有旁人嗎?” 黃儼故意把紀綱掛銜的一個職務分開說,暗諷幾年來紀綱溜須漢王,玩命抓人、殺人,皇上也沒有給他個一品的都督乃至從一品的都督同知。 紀綱猴臉緊繃,兩隻三角眼恨不能瞪出來,眼前換了別人,隻一個眼色,幾個隨從上去,輕則一頓耳光,重則早打個半死了。可對黃儼,大內的頭號人物,雖知他沒幹什麽好事,但沒有確鑿的證據他也不敢碰,即使證據在手,還有奇貨可居的後手呢。所以,發了半天狠,也隻得沒好氣地說:“黃公公,我問的是方才從你身邊走的人。” “看來紀大人‘夜以繼日’的操勞真是名不虛傳啊,不滿四十歲已是未老先衰,老眼昏花了。老夫落座後,自斟自飲,舉杯邀月,那有什麽旁人?分明是你看走了眼。告訴你, 老夫就好這桃源酒肆的純高粱燒酒,好不容易得閑飲上幾杯,倒被你這不速之客攪了酒興。 要麽,你坐下;要麽,你走人。”
見抓不到人,黃儼踏實了;紀綱卻憤懣了。沒有人證,又被黃儼軟中帶硬地“嘔”了幾句,實在掃興,丟了句“打攪了!”便帶人離開了酒肆。原來他想著,黃儼幾日來鬼鬼祟祟,一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是在北京短暫的逗留之際,能抓這麽一條大魚獻給皇上,他就真成了神話裏的千裏眼、順風耳,成了火眼金睛了,皇上給他個一品的都督絕不在話下。
紀綱走了,黃儼的冷汗才順著額角淌下來。他也是表麵鎮靜,心卻像在鍋裏煎熬,千鈞一發,總算過去了。他欣喜自己的鎮定,欣喜自己穩坐釣魚船的沉著。他舉起杯,這一杯,真要把酒謝青天了,感謝那一輪冰月保佑他度過了險境。
此後,黃儼謹慎了,為擺脫錦衣衛的懷疑,皇上北征前,他還真的就為喝酒來過兩次, 還真就發現了周圍一些形跡可疑的人,後來,可疑的人漸漸少了,他的心才徹底踏實下來, 有了一種擺脫束縛的輕鬆。此後,韃靼戰敗,自顧不暇,也不再和他聯絡。事情雖已過去, 黃儼卻和紀綱結怨,宮裏見麵誰都懶得搭理對方。
因韓公茂突然病逝,太醫院判陳克恭順理成章升任院使。以他為首的燕邸派雖和盛寅等新人不對付,但對錦衣衛和紀綱也素來反感,皆因錦衣衛觸角太長,莊敬、袁江、李春 等常來太醫院頤指氣使,吆三喝四,有一次,大塊頭莊敬竟明目張膽逼著太醫開反方,致一個罪臣在獄中斃命。皇上追究下來,太醫被打入大牢,瘐死獄中。
隨皇上來北京的太醫院使陳克恭著人招呼喬來喜到值房吃茶,故意耽擱了一陣,同時也在思索誰去診治最合適。殿上昏厥,本不是什麽大病,可萬一打了臉,皇上怪罪也一樣吃不了兜著走。思來想去,還是打發燕邸老臣、院判袁寶出診。袁寶的醫技雖然一般,卻和皇上關係密切,不管診治結果如何,誰也奈何不得。
紀綱之昏,一則因驚嚇,天威難測,他壞事做盡,總是揪著心;二則身體實在不行。 就是金剛之身也熬不住他日夜的無度揮霍,奉旨到北京,他也悄悄帶了雲兒、月兒兩個寵妾,沒有女人,他已難以入睡。
袁寶趕過來,輕輕拭去紀綱額上的血跡,敷了藥,把了脈,點點頭又搖搖頭,叫人給他灌了些參湯,工夫不大,紀綱喘了一大口氣後睜開眼睛。定了定神,看看周圍,確認自己不在大獄,立時有了精氣神,也是參湯起了作用,遂扶著喬來喜慢慢坐起,想著皇宮內院不是久留之地,萬一皇上過來,再看到他這副熊樣,那該怎麽好?
主意已定,他拽了一把喬來喜,竟然站起了,拱拱手:“謝謝各位,紀某還有公幹。” 說著就往外走,踉蹌了一下,抓住了黃儼的衣襟才站穩,黃儼厭惡地瞪了他一眼。
袁寶趁機揶揄:“紀大人想著去太醫院取藥。” “不必了。”紀綱擺擺手,邁著沉重的步子,頭也不回地慢慢走了。 遠望著高大宮闕下甬道上紀綱歪歪斜斜的背影,黃儼哼了一聲,表情複雜,說不清是痛恨還是憐憫,抑或是對江河日下者的嘲笑,他似乎是站在了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塔上,觀 察著宮內外的世態萬象,重點是看寵臣們的表演。找不到風向標,拿言語搪塞皇上,照這 樣下去,這條狗的日子也不會長了。他在心裏詛咒著,陳瑛死了三年了,該下一個輪回了, 下一個待烹的狗,準是他紀綱,不用金忠打卦、袁忠徹推算,二把刀的黃儼就把這點事看準了,死得越快越幹淨才好,否則,自己永遠要提著那份心。
此時的黃儼忽略了,他在為漢趙二王盡心的同時,也被不知不覺地綁在了二王的怪圈 上,一旦二人狗急跳牆之時,扔在牆裏被痛打的一定是他,打一頓是小事,搭上老命就不是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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