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知是為了顯擺知識還是為了尋求認同，借著酒勁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對著酒友侃侃而談：
    “事實上，人類自詡為‘萬物靈長’是一種極其自負的表現，我們不僅對自己所知甚少，也對這個世界所知甚少。”
    “雀尾螳螂蝦擁有十六種感光細胞，而人類隻有三種，它們不僅可識別紫外線、紅外線及偏振光，視覺分辨率甚至超越了人類製造的相機。”
    “駱駝能分解自己的脂肪獲得水和能量，可以在炎熱的沙漠中數周不進食進水。”
    “而人類一向看不起的‘螻蟻’，幾千萬年前就已經掌握了種植真菌的技術，它們甚至把蚜蟲當做奶牛放牧，用超高效的社會分工協作維持種群繁衍不息，在地球上已經演化了上億年。”
    “就連世界上最簡單的生物——病毒，都貢獻了人類基因組中大約825的片段。它們每秒都在殺死大量海洋細菌和浮遊生物釋放碳和營養元素，以支撐其它浮遊生物的光合作用，間接貢獻地球10的氧氣產量。”
    “而當特定生物過度繁殖的時候，就總有針對性的病毒迅速擴散以削減這種生物的數量防止生態失衡，病毒就像大自然最卑微又最基礎的執行者，維持著我們整個世界的存在。”
    “所以有人說，偽人實際上也是一種抽象的‘病毒’，它將極大地縮減人類的種群數量來保證自然界的平衡。”
    “甚至還有人預言，偽人就是下一場「大滅絕」的開端，人類最終會像六千五百萬年前的恐龍一樣消聲滅跡......”
    醉酒男子接連拋出高論，引得周圍的食客紛紛側目。
    隻見那醉漢穿著一件格子衫，卷曲的胡須裏藏著幾粒米，熟練地使用筷子夾起瓷碟裏的西蘭花炒牛肉往嘴裏扔。
    在他厚厚的方框眼鏡下，一對有氣無力的眼皮半遮住紅眼，似乎隨時可能醉倒桌上睡過去。
    即便如此，醉漢依然表達流暢，邏輯清晰，即便是從來沒有接觸過什麽“染色體”、“堿基對”這些專業名詞的平民在一旁也聽得出個大概。
    大家都被他的話吸引住了，就連廚師也把熱氣騰騰的菜放到托盤裏，靠在出餐口聽他吹牛。
    都說酒後吐真言，沒準酒後也能吐真知呢。
    老板娘端著托盤來到艾莉婕兩人麵前上菜，卡米拉趁機問道：
    “楊太太，說話的那人是誰啊？”
    平常住在鎮上就這麽些人，卡米拉對哪家哪戶有幾口人的情況都門兒清，她不記得誰家有個這種書呆子樣的醉漢。
    老板娘撇了撇嘴說：“嗯哼，那是盧瑟的爸，你不認識也正常。”
    “盧瑟？！”卡米拉驚呼，“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爸爸，還以為......”
    她本來想說“還以為盧瑟的爸爸早就去世了”，到了嘴邊沒說出口。
    楊太太知道卡米拉想說什麽，接話低聲道：“是，沒錯，我們都是這樣想的。可事實上，他的父親就在華盛頓工作，隻不過十幾年不回家而已。”
    老板娘這個“隻不過”說得很沉重，有一絲諷刺的意味。
    盧瑟就住在卡米拉家幾百米外，他比卡米拉小幾歲，是鎮上人見人愁的小惡魔。
    由於家長疏於管教，盧瑟十二三歲起就小偷小摸，十四歲在學校拉幫結派毆打校長，十五歲在街上賣藥，不到十六就進了管教所，按照這個趨勢下去，總有一天會徹底變成惡棍，搬進監獄長住。
    梅斯塔鎮離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隻有二十多公裏，除了卡米拉父親以外，還有很多家庭都在為聯邦政府工作，鎮上有相似經曆的兒童不在少數，但像盧瑟這樣叛逆的隻有他一個。
    盧瑟落得這個下場，他的這個消失了十幾年的父親自然要負首要責任，餐廳裏的食客們雖然對他的一番高論很感興趣，同時對他棄家庭於不顧的行為又很不齒，聽完這番醉醺醺的話，馬上就有人高聲嘲諷道：
    “嘿，先生，你兒子盧瑟進化成罪犯，也是大自然的傑作嗎？”
    說這話的人估計也被盧瑟偷過東西，話裏帶著怨氣。
    聽到這聲，醉漢顫顫悠悠站了起來，怒目圓睜瞪著挑釁者。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混蛋...如果不是我的理論研究...估計你早就被偽人剝皮拆骨了......”
    他話沒說完就差點一個踉蹌坐到地上，雙手拽著椅子，身體像個秋千似的蕩來晃去，格外狼狽。
    這人說起理論一氣嗬成，不談理論時，說話就磕磕巴巴盡顯醉態。
    見客人鬧矛盾，楊太太馬上當起了和事佬，覺得都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沒必要搞得這麽僵。
    挑釁者隻是耍嘴，沒想和醉漢大打一架，於是雙方都賣了楊太太一個麵子，各退一步不再糾纏。
    經過一番小摩擦，餐廳的氣氛變得消沉起來，隻偶爾發出餐具碰撞、咀嚼食物的細碎聲音。
    在偽人滲透的巨大危機下，整個社會都變得焦躁不安，人們各懷心事撥弄著盤中的食物，不知道明天會變成什麽樣。
    在這種沉悶的氛圍中，艾莉婕和卡米拉填飽了肚子，迅速結賬離開了餐館。
    回到街上，卡米拉的心情很是複雜，偽人危機引爆了潛藏在每個人心裏的不滿，就連梅斯塔這種向來沒有什麽故事的地方，也變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鎮上沒什麽好玩的，卡米拉想帶艾莉婕盡早回家休息。
    不料這時，艾莉婕卻表示“有點事要做”。
    剛才醉漢說的話讓艾莉婕非常在意。
    華盛頓特區是美國的首都，其地位相當於人體的神經中樞，各種各樣的消息最終都會匯集於此，其信息濃度勢必遠超其他任何城市。
    根據醉漢的自述，他似乎是某個研究機構的學者，如果此言非虛，搞不好就能從他那裏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幫助自己尋找阿靈頓公墓附近的研究所。
    一聽艾莉婕不急著回去，卡米拉頓時也來了精神，表示要跟她一起去找醉漢聊一聊。
    協助ddd特工上門執行“秘密任務”，想想都覺得刺激。
    艾莉婕立刻否認這是什麽“秘密任務”，隻是想和醉漢私下談話，不涉及公務，可即便如此還是敵不過卡米拉的腦補。
    “我懂你的意思，就算真的是秘密任務，你們也會假裝成隻是私下談話，對吧？”
    卡米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再說我和盧瑟挺熟的，那個小王八羔子欠我不少人情，既然那醉漢是他爸，那麽就也應該賣我一個麵子，到時候你和他溝通起來也許會容易很多。”
    盧瑟小時候跟卡米拉玩耍，卡米拉沒少替他擦屁股。
    艾莉婕想了想，覺得有個本地人在身邊確實更有把握，於是和卡米拉一同登門拜訪醉漢。
    來到盧瑟家門口，卡米拉按了按門鈴。
    無人應答。
    “醉漢都是這樣，一回家沾床就睡。要不我們明天再來？”卡米拉扭頭向艾莉婕聳了聳肩。
    不過艾莉婕卻覺得很奇怪，通過心靈能力，她注意到盧瑟家裏有兩個人。
    其中一個是醉漢，也就是盧瑟的父親。
    還有一個是誰？
    於是艾莉婕問道：
    “盧瑟家裏除了父親以外還有誰？他的母親呢？”
    然而卡米拉卻搖了搖頭說：“盧瑟父母離婚很多年，母親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據我所知他家裏沒有其他的近親。”
    艾莉婕聽到這話，更加覺得奇怪。
    盧瑟本人正在少管所，
    家裏又沒有其他近親，
    那麽那個躲在屋子裏的「第二人」，
    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