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不留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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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後。
    秦野下朝後,並未去勤政殿處理政務,而是帶著夏時錦出了宮。
    馬車上,夏時錦掀起車簾,打量著街巷的市井煙火。
    “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秦野頭靠著車壁,依舊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懶散模樣。
    他咋了下舌,不情願道:“靈順寺。”
    “......”
    夏時錦恍了片刻的神,回頭看向秦野。
    回上京這麽多時日,蕭時宴是何處境,阿紫那個消息通早已幫她打聽到。
    蕭時宴正是被軟禁在城中的靈順寺裏。
    秦野側眸回視,坦言道:“前些日子,蕭澤讓人傳話,說想見你,我沒同意。”
    夏時錦不語,靜待秦野把話說下去。
    “明日,蕭澤便要剃度出家了,二公子就想著,幫他圓了這件憾事,徹底了卻紅塵。”
    夏時錦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可我跟蕭澤好像也沒什麽好說的。”
    該說的,早在三年前的千禧宮裏,就說得明明白白。
    想到與蕭澤關在一起的林盡染,夏時錦好奇道:“那林盡染呢?”
    “蕭澤寫了一封和離書,放她回娘家另嫁。”
    “另外......”
    秦野似有猶豫,頓了頓,慢聲又言:“蕭時宴也想見你。”
    “左右都來了,就一道都見了吧。”
    秦野手指敲著膝蓋,問:“阿錦想先見誰?”
    也沒什麽好斟酌扭捏的,夏時錦爽快道:“就先見蕭澤吧。”
    靈順寺。
    俗家弟子所住的禪房裏,夏時錦與蕭澤相視而坐,中間隔著一張書案。
    秦野候在外麵,而錦衣衛則守在門的兩側。
    蕭澤偏頭瞧了夏時錦許久,眸底愛恨交織,可百般情緒最終都隻化成唇角的一絲苦笑。
    他將一張寫有幾行字的宣紙推到夏時錦的麵前。
    眸眼半垂,夏時錦瞧了一眼,是一首未完的詩。
    記憶的浮塵被拂開。
    那年那夜,燭火朦朧,鈴聲叮當,殿內熏香嫋嫋,她念一句,蕭澤倒誦一句。
    紙上寫的正是那晚對的那首詩。
    可惜,一直都沒機會告訴蕭澤那最後一句。
    沒想到他竟然對此念念不忘。
    夏時錦提筆潤墨,將最後一句填補。
    她念:“風翦一絲紅。”
    蕭澤回視,釋懷一笑:“紅絲一翦風。”
    空氣靜默了許久,時間在對視中流淌而逝。
    半晌過後,蕭澤從手旁的經書裏翻出一頁略有些發皺、且有點點泛黃的紙,再次推到夏時錦的麵前。
    “阿錦做到了。”
    夏時錦瞧著那句“我命由我不由他”,驕傲地點頭笑道:“是啊,我做到了,多虧貴人相助。”
    原身雖然死在了世人的認知裏,可她卻作為真正的自己,卻在這個異世界裏活了下來,成了自己人生的女主。
    蕭澤眉頭輕拱。
    “貴人?”
    “誰?”
    夏時錦笑而未言,轉而問他:“法號可定好了?”
    鋒銳的眸眼不再鋒銳,蕭澤淡聲回言:“無念。”
    將桌上那首完整的詩,就著茶爐裏的炭火點燃,待燃成灰燼後,蕭澤起身,對著夏時錦雙手合十。
    “就此,別過。”
    ......
    跟著秦野,夏時錦順著竹林曲徑,來到座落在草木深處的禪房。
    “進去吧,我在外麵等著你。”
    夏時錦微微頷首,拎著裙裾,在阿紫的陪同下,一起進了那間兩層高的禪房。
    房門吱呀而開,麵佛席地而坐的蕭時宴緩緩回頭,頹喪消沉的一張臉,有著佛主都化解不了的陰鬱。
    在看清來者是夏時錦時,如古井般沉寂的眸眼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蕭時宴起身,眸眼濕紅地凝望著夏時錦。
    他仍是那身月白色的僧袍,幹幹淨淨的一個人,半披半束的長發梳得一絲不亂。
    隻是,較兩三個月前,他瘦了好多好多,臉上也多了一片青色的胡茬。
    夏時錦心中五味雜陳,眸眼低垂,無法直視那張臉。
    放著好好的江山不要,非得為個“情”字淪落到這種地步,還要在她麵前可憐兮兮。
    既要當個壞人,為何不壞得徹底些。
    夏時錦也不知為何,突然就覺得眼前這張臉讓人甚是惱火。
    “還以為,阿錦永遠都不會來見我。”
    蕭時宴最先開口。
    雖說當初是強迫的,可好歹也算是拜過堂成過親的。
    夫妻一場,夏時錦也不想蕭時宴過得太淒慘。
    更何況他多次救她於水火,幫她逢凶化吉,從命運的角度,蕭時宴是她的貴人。
    夏時錦偏頭盯著一處,慢聲道:“隻要你肯安分守己,放下野心,日後,我可求阿野放你自由。”
    蕭時宴對這句話毫無興趣。
    他麵無表情地朝夏時錦踱步走來。
    而夏時錦則攥著阿紫的手,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她也不知在躲什麽。
    但很肯定的是,她並不怕蕭時宴。
    蕭時宴猶豫止步,識相地收回剛剛邁出的步子,不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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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哂笑,他聲音微顫道,“阿錦說得對,強扭的瓜不甜,隻能充一時的饑,卻管不了一輩子的飽。”
    喉間泛起一股酸澀,夏時錦抬頭直視蕭時宴。
    “離開這裏,忘了我,日後定能遇到比我好千倍萬倍的女子。”
    蕭時宴勾唇苦笑,一雙桃花眼好似過了花期,黯淡無光。
    他將束發的簪子取下,青絲瞬間垂散,滑至肩頭。
    “這個還你。”
    夏時錦看向遞到她麵前的那枚銀簪,秀眉緊擰。
    正是那年那夜,在禦霖園假山裏,她打發蕭時宴的那枚發簪。
    緩緩伸手,夏時錦捏住發簪的一頭,欲要接過。
    而蕭時宴卻不肯鬆手,戀戀不舍地捏著另一頭。
    一枚發簪,連著他二人。
    蕭時宴清楚得很,這是他最後一次與夏時錦的親密接觸。
    他長身玉立地站在那裏,一瞬不瞬地瞧著夏時錦,淚水從眼角連串滑落。
    唇瓣微抖,蕭時宴艱難吐字:“夏時錦,若有來生......”
    頓了頓,他笑著哽咽道:“若有來生,你我......再也不見。”
    握著發簪的手收回,蕭時宴轉身。
    他拖著步子,回到佛前的蒲團盤腿坐下,背對著夏時錦漠聲說了最後一句話。
    “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夏時錦將發簪緊攥在手中,咬唇壓下心底翻湧而上的情緒,道了一聲“保重。”
    夏時錦轉身,同阿紫離開。
    房門在她身後吱呀關上,徹底斷絕了她與蕭時宴的牽絆糾葛。
    陽光下,秦野踏著懶散的步子,朝她走來。
    他眉眼噙著醋意,戲謔道:“這麽久,二公子差點要等成怨夫了。”
    “走!”秦野朝她伸出手,“跟朕回宮。”
    夏時錦淺淺一笑,迎上前去,與秦野攜手離開靈順寺,一起上了馬車。
    可馬車剛要走,便聽到寺院內外皆有人在高聲驚呼。
    “走水了!”
    “好大的火啊。”
    “靈順寺後院著火了。”
    “快救火。”
    夏時錦和秦野一聽,看向彼此,幾乎是同時衝出馬車,朝著蕭時宴所住的那處禪房狂奔而去。
    那一瞬,蕭時宴所有好的、不好的,統統在腦海裏閃過。
    可恨的是,夏時錦現在想得最多的,還是蕭時宴的好。
    回雁北的冬夜,馬車上,他用體溫給她暖過腳。
    快生斯年時,他每晚回到王府,都會替她按摩腫脹的雙腿。
    斯年出生的那晚,他更是寸步不離床邊,產婆在那邊忙著接生,他則緊握她的手,即使手臂被她咬得出了血,他也不吭一聲。
    她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愛吃什麽,蕭時宴都觀察得一清二楚。
    ......
    風過留痕,雁過留聲。
    曾經被夏時錦忽略的種種細節,都在此刻一一鮮明起來。
    隻可惜,她先遇到了太過驚豔的人。
    待衝到早已被熊熊大火所吞噬的禪房,憋了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夏時錦怔怔地望著滾滾濃煙和衝天的大火,隻歎蕭時宴的決絕。
    他的偏執,真的從來都不留餘地。
    就連死,都卑鄙得讓人心生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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