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槿站在會展中心三樓的弧形走廊上，掌心沁出的薄汗在邀請函邊緣洇開淺灰色的水痕。大理石地麵倒映著水晶吊燈細碎的光斑，她低頭看著自己珍珠白的鞋尖隨著人流緩緩移動，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寒暄聲。簽到台前擺著鎏金銘牌，第五屆國際建築雙年展的字樣在射燈下泛著啞光。
    她借著核對座位號的間隙深呼吸，真絲襯衫領口的褶皺隨著動作泛出薄荷綠的漣漪。a區第三排17座，紅絲絨椅背上別著燙金名牌，蘇槿二字在暗紋提花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清秀。落座時裙擺掃過鄰座空椅的扶手，帶起一縷若有似無的雪鬆香，這味道讓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指尖剛觸到皮質扶手內側的調節按鈕，穹頂忽然暗了下來。聚光燈在舞台中央織就銀白的光柱，主持人醇厚的嗓音在環繞音響裏蕩開回聲。蘇槿將筆記本攤開在膝頭，鉛筆尖懸停在網格紙上，卻在某個抬眼的瞬間突然凝固——斜前方第四排的轉角處，有人正在摘灰呢大衣，修長指節勾著衣領的瞬間露出半截手腕，表盤折射的冷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個後頸與肩膀銜接處特有的弧度，像極了建築係館旋轉樓梯投下的陰影。陸謙然轉身時，額發掃過眉骨的軌跡都和記憶中分毫不差。蘇槿感覺鎖骨下方的脈搏突然開始敲打珍珠紐扣，筆尖在紙麵洇出個顫抖的墨點。他怎麽會在這裏？不是說去蘇黎世參加聯合工作室項目了嗎？
    台上演講者切換ppt的間隙，陸謙然側身與身旁棕發的外國建築師低語，喉結滑動的頻率讓蘇槿想起畢業答辯那天。當時他作為評審坐在第三排，也是這樣微微向左傾斜著身子，黑色襯衫袖口卷起兩折，露出小臂淡青的血管。此刻他指間轉著的萬寶路鋼筆，還是去年在威尼斯建築論壇抽獎中的那支。
    蘇槿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筆記本扉頁的鋼印，那是陸謙然在她研二時送的生日禮物。深空灰封皮右下角壓著他們共同設計的ogo：交錯的雙螺旋結構，像未完成的擁抱，又像永遠差半步就能嚴絲合縫咬合的齒輪。空調出風口的氣流掀起前排某人資料冊的頁角，陸謙然的名字突然在嘉賓名單上浮現，職務欄赫然印著"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特別研究員"。
    蘇槿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筆記本扉頁的鋼印，凹凸紋路在指腹留下細密的刺痛感。這是陸謙然在她研二生日時送的手工筆記本，當時他們在模型室通宵趕圖，晨光穿透亞克力板切割的巴別塔時，他忽然將深空灰的禮盒推到她沾著木屑的繪圖尺旁。此刻封皮右下角的雙螺旋ogo正隨著她顫抖的指尖起伏，像兩條在暮色中互相追逐的銀河。
    前排外國建築師轉身取礦泉水時，帶起的風掀起資料冊扉頁。蘇槿的瞳孔驟然收縮——燙銀字體在紙頁翻飛的間隙明滅，陸謙然三個字刺破記憶的繭房。她條件反射地向前傾身，珍珠耳墜撞在椅背上發出細碎的清響。資料冊最新讚助商名錄裏，他的證件照仍保留著建築係特有的光影處理，左側顴骨處那道淺疤被修圖師淡化得近乎透明，那是他們測繪徽州古宅時被飛簷劃傷的紀念品。
    "當啷"
    鉛筆滾落在座椅下的聲響驚動了斜前方的身影。陸謙然整理西裝的指尖在空中停滯半拍，雪鬆尾調的古龍水氣息突然變得鋒利。蘇槿慌忙彎腰去撿，後頸擦過前排椅背的瞬間，突然想起畢業典禮那天的梅雨。陸謙然在禮堂羅馬柱後攔住她，雨傘邊緣垂落的水簾將他們圈成獨立空間，他白襯衫第二顆紐扣的銀線刺繡硌在她掌心，說要去蘇黎世參與新型抗震結構的課題。
    資料冊上的職務說明正在空調冷風中輕輕震顫，"特別研究員"的英文後綴在紙麵投下蛛網狀的陰影。蘇槿聽見自己頸椎關節發出生澀的摩擦聲，她強迫視線沿著鉛灰色西裝麵料的經緯線攀爬，直到撞進陸謙然側後方半掩的眼眸。他左手無名指第二指節抵著下唇，這個思考時特有的小動作扯斷了記憶的保險栓——研一結構力學補考那夜，他也是這樣在習題集扉頁畫滿受力分析圖，月光把兩人交疊的影子釘在教室後牆的課程表上。
    大屏幕突然切換成參數化設計的流體模型，藍光漫過觀眾席的瞬間，蘇槿看見陸謙然喉結下方若隱若現的紅痕。那抹暖色調在冷色係投影裏格外灼目，像未封口的火漆印，又像他們當年在未竣工的玻璃連廊上，用激光筆投射在彼此鎖骨處的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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