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地區。
    寺廟。
    秋風如潮，席卷古刹。
    金黃的落葉，隨意鋪蓋在寺廟的庭院。
    庭院之中，幾簇秋菊正肆意綻放，於肅殺的秋風裏，倔強地吐露芬芳。
    相比之下，滿園的花木早已褪去生機，高大的銀杏與鬆柏，葉片和針葉也被秋風染成金黃，這些無不敘說著，秋天已經進行過去了一大半。
    “籲～”
    身穿便衣的朱棣，騎著駿馬穩穩停在寺廟山門前。
    翻身下馬，立馬就有小沙彌小跑過來，恭敬接過韁繩，安置馬匹。
    朱棣則是簡單整理了一下衣物，隨後快步朝著寺廟後院走去。
    一路上，路過的僧人無不向這位大明的皇帝行禮。
    不遠處，前來上香祈求老天能讓他們在秋天有個好收成的百姓，看到這一幕，無不詫異。
    畢竟，在他們的認知裏麵，從來都是人來拜佛，還從來沒有佛來拜人！
    對了！
    在百姓眼中，寺廟中的這些高僧，就是佛！
    ……
    朱棣快步走到一個禪房門前，周遭護衛的錦衣衛見皇帝親臨，識趣的退下。
    “老和尚我說你也真是的，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豪華府邸任你挑選，可你都不要，偏偏還是選擇居住寺廟。”朱棣步入禪房，隨意坐在椅子上，繼續吐槽道：“來這裏的時間少說也有一個多月了，也不見得你什麽時候出去走走，不害怕悶壞了。”
    禪房空無一人。
    朱棣說完話後，半晌也沒見到回音，皺著眉頭朝裏喊了一聲：
    “老和尚，你還喘氣嗎？”
    “承蒙陛下厚愛，短時間內死不了！”
    內屋傳來一道不冷不熱的聲音。
    朱棣見姚廣孝話語中沒有作為臣子對皇帝絲毫的敬意，也不惱，反而站起身子，朝著內屋走去。
    隻見內屋，堆滿了小山般的奏疏、書籍、冊子……
    姚廣孝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頭也不抬的繼續處理手中的工作。
    沒辦法，朱棣雖上馬能殺敵，下馬可治國；
    但相較於殺敵，治國處理政務就顯得有些弱勢。
    所以，這一趟江浙一行，他們二人的分工是朱棣主外，姚廣孝主持內。
    而這些政務，都是這一個月以來，推行攤丁入畝推行前的準備成果。
    蘇、鬆、嘉、湖四地官員上奏的奏疏，全部交由姚廣孝處理，然後再由姚廣孝總結，隨後再寫一版簡化奏疏用作匯報。
    本來在京師的時候這些政務，由六部處理。
    但現在的江浙地區可沒有這個條件。
    好在姚廣孝個人能力突出，完全能夠應對複雜且繁瑣的政務問題。
    隻是有些累罷了。
    “老和尚，如今有關蘇、鬆、嘉、湖四地的奏疏，已經有數日都不曾呈遞上來，應該快到收網的時候了。”
    朱棣說完立馬打趣道：“隻是收網之後，你應該不會再叫朕為吸血蟲了吧？”
    如今的姚廣孝工作量很大，但精神明顯比京師的時候要好很多。
    可以看出他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皇帝乃九五之尊，尊貴無比！怎能用吸血蟲稱呼？”
    “老衲之前確實在思想走入誤區，但現在已經蛻變。以後誰要敢稱呼陛下為吸血蟲，老衲第一個不高興！”
    朱棣暢快的笑出了聲，輕輕的搖了搖頭。
    放眼整個大明，膽敢稱呼他為吸血蟲九族還能沒事的，也就道衍一人矣。
    不對，眼下又多了一個陳羽。
    朱棣道：“朕的皇位，是當年靠著八百甲士從北平一刀一槍殺到了南京，當時整個大明都在說著朕如何窮兵黷武，如何暴虐成性，如何讓天下百姓遭受苦難！”
    “如今登臨大位，這次的江浙之行算是讓朕見識到了什麽才叫做真正的暴虐成性，什麽才叫做讓天下百姓遭受苦難！”
    “朕認為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應當稱呼為吸血蟲。”
    朱棣口中的罪魁禍首，正是江浙地區的宗族。
    初來的時候，朱棣打算先遊覽一下江南風光。
    畢竟他長久以來，統治根基在北方，那裏秩序井然、民眾歸心。
    相較之下，江南對他而言滿是陌生。
    其實朱棣小的時候來過江南，但長久紮根北方，兒時涉足江南的模糊記憶，早已被歲月塵封。
    塞北的秋，黃沙蔽日；而江南的秋，是另一番風貌。
    連綿的細雨，勾勒出如夢的景致；淡雅的桂香，彌漫空中，沁人心脾。
    置身其間，就像踏入了一幅意境悠遠的水墨丹青。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
    這句詩，貼切地道出了江南之美。
    但現實與他見到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變裝潛入村莊小路，剛走沒幾步，就發現了地上被遺棄的女嬰。
    事情開始有些反常起來。
    但想著有可能是女嬰家中貧窮，又或者有著重男輕女的思想，所以才選擇拋棄女嬰。
    可又走了沒幾步，一陣濃厚的腐肉吸引了朱棣的注意。
    順著氣味而去，竟然發現林間正在覓食的禿鷲。
    當時朱棣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不好的預感，命人嚇跑禿鷲之後，發現十幾個嬰孩的屍體赫然出現在眼前。
    他們或蜷縮、或伸展，堆疊在一起，其中有男有女。
    這樣一來，之前的想法就不成立。
    再者，被嚇跑的禿鷲卻並沒有離開，而是在天空盤旋，看來已經對人熟悉了，等人一走，就又打算覓食。
    那時才是他初來的第一天，就發現真實的江浙一帶民間情況，與自己兒時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不說。也與朝中江浙地區官員奏疏上寫的，完全就不是一個地方！
    奏疏上描述的非常美好。
    但真實的江浙地區，它會吃人！
    姚廣孝微微頷首，擱下手中毛筆，長舒一口氣。接連幾個時辰的伏案書寫，讓他的手臂早已酸痛不堪。
    他將桌案上的這份奏疏，放到一旁疊放整齊的那一摞奏疏上，感慨道：
    “來此一趟，倒是驗證了陳兄弟之前所說徭役之苦，十倍於賦稅！”
    “江浙地區宗室稱呼他們為吸血蟲，就是辱沒了吸血蟲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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