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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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念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房裏點的蘇合香調得太濃,很像當年在禁宮裏聞到的味道。
她在這樣的熏香裏,陪著廢太子蕭應乾度過了整整五年。
記憶突然被拉到很遠的地方,許念用力捏著被角,好似那年攥住蕭應乾的衣袍。
她滿頭都是汗,皺起眉發出囈語:“阿乾,我好疼。”
那一年,蕭應乾十五歲,是他被控訴毒害小皇子未遂被啟正帝厭棄,被廢太子關進禁宮的第三年。
也是在那一年,皇帝放在心尖上的寵妃沈妃做了繼後,大越國終於又有了皇後,宮中大宴群臣,宮外普天同慶,一派熱鬧景象。
而在仿佛總也看不見天日的禁宮中,十四歲的許念盯著被特意送來的那杯酒,顫聲道:“殿下不能喝!”
蕭應乾仍是那般懶懶笑著,眼中卻隱有淚光:“我如何能不喝,這是父皇與沈後的喜酒。”
然後他深吸口氣,閉上眼去拿那杯酒,誰知許念比他更快,搶過那杯酒飛快地喝了下去。
送酒來的太監嚇了一跳,正準備嗬斥,蕭應乾一腳踢在他胸口,紅著眼吼道:“可以回去交差了?滾!”
太監沒想到這杯酒會被太子身邊的陪侍搶著喝下,明知回去會被繼後懲罰,也隻得爬起來道:“奴婢……告退!”
待到那太監走後,蕭應乾一把抓住許念尚在發抖的手,顫聲道:“你可知道這酒裏……”
許念自然知道,因為很快她腹中就如同被刀尖攪動,似乎五髒六腑都被碾碎般疼痛,饒是她平素再堅毅,這時也終於堅持不住,身體止不住往下滑。
可她並沒有落在冰冷的磚塊上,而是跌進了一個很溫暖的懷抱裏。
蕭應乾手指搭在她的臉上,聲音聽起來很焦急:“你為何這麽蠢!就算你喝了那杯酒,她還可能送第二杯、第三杯……”
許念強撐著睜開眼,驚訝地看到了太子眼裏不斷湧出的淚水。
自己到禁宮裏這兩年,無論多艱難的情境,都從未見他哭過。
她慌張地伸手想要去給他抹去淚水,但是全身已經沒了力氣,隻能努力地擠出聲音道:“殿下不必擔心我,叔叔從小給我嚐試過許多毒藥再解毒,所以普通的毒不會讓我死,最多是……痛一段時日……”
她的聲音越來越虛弱:“陛下是您的父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今晚他縱容了這杯酒,明日必定會愧疚,隻要殿下今晚不死,往後陛下不會坐視不理……”
蕭應乾手掌托著她單薄的背脊抱起,啞聲喝道:“你別說話了,你也不許死,必須給孤活著!”
他將半昏迷的許念放在床榻上,感覺手指下觸到肌膚不停在發抖,焦急地問道:“你是不是很冷?很疼嗎?”
許念緊閉著眼,身體越抖越厲害,再也發不出聲音。
現在已經到了深冬,可禁宮裏卻沒有撥來足夠的木炭,更別說用來取暖的地龍。
蕭應乾隻猶豫了片刻,然後他解開外袍也躺上了床,將一直在發抖的許念緊緊摟在懷中,又把旁邊的被子拉到兩人身上蓋好。
許念覺得自己身體一半浸在冰水中,一半又溫暖得讓她舍不得離開。
她本能地讓自己貼緊旁邊溫暖跳動的胸膛,緊緊摟住他的脖頸,無意識地低語道:“殿下,我好疼。”
抱住她的身體似乎顫動一下,然後啞聲道:“叫我阿乾。”
過了會兒,有人用帕子將她額頭和脖頸上的汗擦去,又在她耳邊小聲安慰道:“不要怕,我會讓你活著,以後都不會讓你再為我受苦。”
許念一時睡一時醒,過了三日才終於徹底清醒。
睜眼時就看到蕭應乾坐在旁邊,眼中已經布滿血絲,見她醒來才徹底鬆了口氣。
然後他立即喚李德全進來,李公公手裏端著剛熬好的湯藥,一見許念就跪下哭道:“若不是姑娘大義,殿下這次可能就逃不過了!”
許念嚇了一跳,想要扶他起來,但發現自己身上一點力氣都沒,連伸手都有些困難。
蕭應乾心疼地皺起眉,讓李公公伺候許念把藥喝完,才吩咐他繼續去外麵守著。
然後他站起身去拿了樣東西,道:“那晚之後父皇來了趟禁宮,見我沒事便鬆了口氣。我說那杯酒被身邊的陪侍誤喝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將當日禁宮的守衛全部杖斃,說是他們玩忽職守差點釀成大錯。然後父皇準許從小照顧我的李德全入禁宮貼身伺候,日後所有送進來的吃喝都得經過試毒。”
他嘲諷地笑了笑道:“你說得沒錯,父皇確實後悔了,他覺得對我虧欠,往後咱們的日子可能會好過點。”
而許念瞪著蕭應乾遞過來的紙包,怔怔問道:“這是什麽?”
蕭應乾勾了勾唇角道:“飴糖,剛才那藥不苦嗎?”
許念有點兒想笑,她從小到大毒藥、解藥喝了不少,從來沒人給她吃過糖。
但同時又有些奇異的感受冒出來,於是她接過飴糖放進了嘴裏,品著嘴裏的甜味,輕聲道:“多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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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應乾搖了搖頭,正要糾正她的稱呼,突然看著她身後的窗外,道:“看,下雪了!”
許念眼眸一亮,可她現在起身都困難,也沒法去窗邊看雪,正失望地垂下眼,蕭應乾已經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許念嚇得想要掙紮,但她根本毫無力氣,連說話都顯得虛弱,隻能任由蕭應乾抱著她躺在了窗邊的貴妃榻上。
蕭應乾拉過大氅蓋在兩人身上,看她因為緊張和虛弱變得煞白的臉,將她摟緊了些,輕聲道:“別動,這屋子裏沒燒地龍,這樣可以暖和些。”
許念被這個懷抱喚醒了昏迷前的記憶,再掙紮反而顯得矯情,索性讓身體放鬆下來,靠在蕭應乾的懷裏,將目光投向窗外。
他們所在的禁宮建在皇宮最偏僻的角落,窗外除了灰撲撲的城牆,幾乎看不到什麽景色。
而今日竟有幾枝紅梅從灰牆中斜伸出來,漫天飛雪,此刻正簌簌落在紅梅枝頭。
身體靠著的胸膛很暖很寬闊,伴著那人穩定起伏的呼吸聲,許念從未覺得如此寧靜過,身體的疼痛都不再明顯。
這時,蕭應乾輕聲開口道:“以前母後也很喜歡帶著我看雪,可她看雪的時候總是很憂傷,有時候還會偷偷哭。後來我才知道,因為父皇從不喜歡她,所以,他也不喜歡我。”
許念抬眸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麽。
蕭應乾卻將蓋著兩人的大氅往她肩上拉了拉,笑道:“母後去世後,我已經很多年沒看過雪了,尤其是被關進禁宮後,許多事對我來說都已經沒了意義。可今天我突然覺得,如果每年都能有個人陪著一起看雪,就算在這裏住一輩子,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許念瞪大眼,不知哪來的力氣,將身體撐起來些道:“殿下怎麽能這麽想!”
她因為氣血上湧而劇烈咳嗽起來。
蕭應乾皺起眉,立即將她又按進懷裏道:“你毒還沒完全解,不要亂動!”
許念大口喘著氣,急切地道:“殿下怎能隻甘心做一隻關在籠中的鳥雀!禁宮外還有無邊天地,有大越的壯闊河山,殿下是關不住的雄鷹,遲早會掙脫鎖鏈,翱翔天際!”
蕭應乾深深看著她,問:“那你會陪著我嗎?”
許念一愣,蕭應乾將手指搭在她的臉頰上,輕聲問道:“無論在宮裏還是走出去,你都會陪著我嗎?”
許念點頭認真道:“無論殿下想飛到哪裏,阿念都願做你的翅膀,若你覺得累了,我來幫你飛;若是遇到艱險,我會托著你,絕不會讓你跌落。”
蕭應乾胸口劇烈起伏,然後將手掌搭在她的眼睛上,過了許久才柔聲回道:“好。”
宮門外,李德全默默退了出去,關門時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後來過了許多年,他都還記得這個場景。
還未經曆未來風雲詭譎的少年和少女,在冰冷幽深的禁宮裏,隻靠彼此體溫取暖,相互依偎在窗邊看完了一場初雪。
崔府裏,躺在床上的許念倏地睜眼,窗外已經陰了下來,看起來馬上要下暴雨。
她捏著床沿用力呼吸,陰雨天熟悉的疼痛感並沒有襲來,然後才想起許念已經死了,自己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坐起身,看著銅鏡裏自己的身體,沒有數次在生死間掙紮留下的傷疤,也沒有當年那杯毒酒留下的後遺症。
她不再是蕭應乾身邊的一把刀,不再被任何人操控,從此自由而健康。
她對著銅鏡慢慢揚起下巴,眼神變得倨傲而堅定。
從此以後我就是崔辭青,我會做你做不到的事,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完成……我前世未完成的所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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