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本就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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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的時候,謝淩才鬆開了她,輕輕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動作輕柔,眼神卻已是一片涼意。他披衣起身,出了庭院。
    阮凝玉被賜婚給沈景鈺的消息早已傳得滿城皆知。
    這一件事,先前謝淩在南京的時候早已上書給聖上阻攔了一次,可沒想到,沈景鈺不知從哪來尋來的由頭,竟讓明帝還是同意了。
    蒼山看見他,上前道:“主子,表姑娘不能再繼續留在庭蘭居了。”
    “最近府裏傳出主子後院似有隱秘的消息,也漸漸有人察覺到庭蘭居守衛比往常多了數倍,似有大事,再這樣下去,表姑娘的事情遲早敗露。昨兒個大姑娘院裏的丫鬟,借口采花往這邊湊,被暗衛攔了。”
    這消息不知是誰傳出去的。
    再加上江南那邊也不太平。
    謝淩立在廊下,晨風吹起他的衣擺,許久之後他那顆心才開始回溫。
    “我知道了。”
    ……
    當阮凝玉蘇醒的時候,尚未睜眼,便習慣性地向身側偎去,手臂慵懶一展,然而,指尖觸及的,並非預料中溫熱的胸膛,而是一片冰涼空蕩的錦褥。
    她驀地睜開眼,側身望去,枕畔空空如也。
    謝淩不在。
    在她醒來的時候,春綠離開迎了上來,“小姐,你終於醒了。”
    阮凝玉看見她哭腫的眼睛,環顧四周,便發現已經回到了海棠院裏。
    阮凝玉指尖一顫。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抱玉守在床邊,眼中含淚,聲音哽咽:“小姐,您總算醒了……您不知道,這幾日奴婢們都快急瘋了。謝家和世子派了不知多少人,整座山都快翻了過來,卻怎麽也尋不到你,後來才知道原來您是被山下的一戶村戶所救。您一直昏睡著,今早世子終於找到你,一刻也沒耽擱,便將您送回了謝府……”
    阮凝玉愣了又愣。
    她本以為,依謝淩那般偏執的性子,必定還要將她關上數日。
    可這一回,他卻主動鬆開了手——
    竟就這樣放她走了。
    見她坐著發呆,春綠她們愈加緊張。
    “小姐,你怎麽了?”
    阮凝玉到現在還有點回不過神。
    昨夜裏,她明明還躺在謝淩的懷裏,在男人的居室裏。
    謝淩還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她偏就愛逗弄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她先前故意湊過去,溫熱的呼吸拂過他耳廓時,還惡作劇般用牙齒輕輕啃了啃他的耳垂。誰知方才還一臉嚴肅、仿佛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霎時就亂了陣腳。
    耳根“騰”地泛起紅潮,連帶著脖頸都染上薄緋,握著書卷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半天才憋出一句含混的話來。
    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瞧著實在是有趣得緊。
    昨夜還充滿繾綣溫情的內室,仿佛跟做夢似的。
    阮凝玉感覺眼前內室的畫麵都開始不認識了起來。
    春綠抱玉侍候著她白日沐浴,換上了一條豆青素軟緞羅裙,烏發僅用檀木簪挽著。
    阮凝玉逛了逛庭院,一切跟她離開時沒什麽區別。
    離開庭蘭居不久,她便聽聞謝易墨與文菁菁這一對表姐妹,竟一同嫁入了李鶴川府中。這消息來得突然,教她不由得微微一怔。
    “如今外邊人人都在看文表姑娘的笑話呢。從前那般眼高於頂、矜貴自持,如今卻以側室的身份抬進了國公府……待將來咱們二姑娘正式過了門,有她好受的,到時到了二姑娘麵前,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春綠說罷,卻又輕聲一歎:“說來……二姑娘本也不是好相與的主子。這般一想,文表姑娘倒真有幾分可憐了。”
    “如今,小姐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阮凝玉望著枝頭初綻的梨花,神色疏淡,仿若未聞:“……與我何幹?”
    抱玉與春綠相視一笑,皆掩口不語,眼中卻藏不住幾分促狹。
    半晌,還是抱玉輕聲開口,語氣裏帶著藏不住的雀躍:“小姐還不知呢……陛下已經下旨賜婚,將您指婚給沈小侯爺了。”
    阮凝玉空白。
    “你說什麽?”
    抱玉她們還以為她是高興壞了。
    “現在大街小巷的,都在傳這件事,所有人都道世子對小姐是情深義重,富貴之家裏出了一個情種。”
    阮凝玉抿唇,“什麽時候的事?”
    “算起來,都是好些天前的事了……那時候府裏正因為尋不著您,亂成一團呢。”
    阮凝玉微微垂眸,心中一時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她心思百轉,剛好和謝淩前陣子深夜喝醉闖入她臥房的日期給對應上了。
    原來,他那時候便知道她成了沈景鈺的未婚妻。
    怪不得自那之後,他便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
    那夜月光清寒,他一身酒氣逼近,眼底是她從未見過的沉鬱與戾氣。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那樣看著她,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揉碎在目光裏,裏麵翻湧著她讀不懂的痛楚和絕望。
    她原以為他不過是又一時的占有欲作祟。
    “小姐?”抱玉見她神色恍惚,輕聲喚道。
    阮凝玉回府之後,除卻謝易書與謝宜溫前來探望,其餘多是些慣會逢迎的下人,借著由頭前來巴結討好。
    她倦得很,隻淡淡瞥了他們一眼,便命人悉數遣了出去,半句多餘的話也未留。
    謝妙雲抱著她,便是一頓哭訴。
    就連謝易書,也不禁眼尾露出點兒淚來。
    阮凝玉發現二表哥經曆了謝易墨的事後,他眉宇間總攏著一層化不開的倦意。往日裏清朗的神采淡了許多,便是靜坐時,也能看出幾分沉鬱的疲憊,像是被什麽重負壓著,連帶著周身的氣息都沉了幾分。
    謝妙雲將阮凝玉緊緊摟在懷裏,淚水還掛在睫毛上,忽然頓了頓,帶著哭腔的嗓音裏摻進幾分懵懂的疑惑:“表妹……我怎麽瞧著,你這失蹤了這許多天,不光沒見瘦,反倒像是胖了些呢?”
    阮凝玉僵硬了身子,紅著臉不說話。
    謝宜溫靜坐於阮凝玉榻前,良久無言。
    當日搜山之時,謝府人馬與沈景鈺麾下幾乎將整座山翻了過來,怎會獨獨漏過山下一村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凝玉此番歸來,實在蹊蹺。
    更令她不解的是,沈景鈺分明也該察覺有異,卻至今仍緘口不言。
    到了傍晚的時候,謝妙雲她們這才離開。慶幸的是謝淩瞞天過海的事情並沒有人知情。
    離開庭蘭居被囚禁的日子後,阮凝玉都快要忘記了那段時光。
    她如今在謝府卻是頂著未來世子妃的身份,所有仆人都對她十分熱絡。
    阮凝玉又慢慢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繼續靠著雲香樓的生意過日子,每日不是數數錢,就是繼續摧殘著院裏的珍稀花草,用來做香料放香囊裏。
    這兩日都沒見到謝淩。而在她身上男人留下的吻痕,早已漸漸淡得看不見了。
    有時候阮凝玉都懷疑,是不是沒有男人囚禁她這一回事?她隻是做了一場夢。
    她如今已是沈景鈺未過門的妻子。
    謝淩縱然有萬般執念,也再無立場踏入她的庭院半步。
    當初那般囚禁她——本就是錯的。
    何況沈景鈺還被他所蒙蔽。
    以謝淩的心,以他堅守的道德,真的過得去這道坎子麽?
    其實她期間也見過了謝淩一次。
    第一天,謝老太太就叫她去了榮安堂,無非就是說她許配給世子一事。
    堂內沉靜,檀香嫋嫋。老太太端坐榻上,目光雖仍帶著往日對她舉止輕浮的不讚同,語氣卻比往常沉緩,“如今你既已與世子定下親事,便該收斂心性,謹言慎行。世子雖寬容,願包容於你,可男子耐心終有盡時。若仍如從前那般任性驕縱,不知進退,遲早有一天,這份情意也是會耗盡的。”
    話裏話外都是打壓,和對她的不喜。
    阮凝玉嘴上敷衍著:“凝玉知道了。”
    此時,她餘光瞥見,不遠處抱廈一道珠簾後麵,隱隱落著一道身影,她餘光瞥過去,還能看見地麵上那道玄色雲邊衣擺。
    謝老太太看見她一身羅裙收得凹凸有致,目裏的不喜更濃了,知道如今親事已定,便擺擺手讓她回去了。
    阮凝玉從頭到尾都沒敢看簾子後麵。
    她假裝不知道謝淩在這裏。
    這日,春綠過來告訴她,小侯爺請她去叫佛樓。
    阮凝玉正因這門天子賜婚而煩心,於是便穿戴好衣裳,戴上帷帽,這才悄然出了門。
    阮凝玉推門而入時,世子沈景鈺正背對著她,憑欄遠眺。
    阮凝玉摘了帷帽。
    聽到動靜,少年回過了頭,他笑了,在天光下他那張俊朗的臉如同白玉,“凝凝。”
    “你來了。”
    見到他,阮凝玉皺了眉。
    她本打算在謝淩離開後,便籌謀著離開謝府,可沒想到沈景鈺卻是打亂了她的所有計劃。
    世人皆言她不折手段,費盡心思地勾引他,可隻有沈景鈺知道,這婚事來得不光彩。
    沈景鈺看著她,便見她從樓梯口緩步向他走來,雲鬢微斜,牡丹金絲披帛滑落肩頭,行動如仙子般空靈飄逸,隻一眼,便讓沈景鈺微微失神。
    沈景鈺身著圓領袍,卻下意識地在袖子下握緊手指。
    他現在是她的未婚妻了。他年少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她第一次以他未婚妻身份出現,和他見麵。
    沈景鈺心跳了跳。
    他真的好想把她藏起來,隻留給他一人看。
    隻看到了她一眼,沈景鈺眼底掠過一絲悸動。
    意識到自己盯得有些久了,沈景鈺如觸電般收回目光,耳根騰地紅了。
    人生美事之一,無異於娶到年少心儀之人。
    他覺得他的凝凝變得更好看了,如同一尊玉像,叫他不敢直視。
    沈景鈺為她拉開紅木椅,目光掃過滿桌精致菜式,說不出來的歡喜:“這些都是你素日愛用的。你這些日子在外定然受苦了。”
    阮凝玉卻想起了謝妙雲的那句話,麵上有些不自然。
    沈景鈺心裏期待了很久。
    可阮凝玉卻一口都沒吃。
    她倏然抬眸,目光清淩淩地望向他:“沈景鈺,你要娶我,可曾問過我的意願?”
    沈景鈺給她夾著水晶湯包的手頓了一下,卻繼續夾到她的玉碗裏,“這是叫佛樓的招牌,你嚐嚐,若是好吃,給你打包一份回謝府。”
    阮凝玉聲音添上了冷硬。
    “沈景鈺,你別裝傻。”
    沈景鈺緩緩放下銀箸,微笑地迎上她的視線:“聖旨已下,便是定論。”
    許是感受到了她的抵觸。
    他目光如刃,字字冷冷地道:“凝凝,你究竟是怎麽了,自去年夏末起,你便像是換了個人,你眼裏再也沒有我,甚至處處跟我撇清關係,凝凝,你到底發生了什麽?”
    沈景鈺緊緊牽著她的手,不想鬆開。
    阮凝玉的心顫了一下。
    她原以為沈景鈺一直以來都是雲淡風輕的性子,沒想到他竟會這麽的敏銳犀利。
    她像被燙了一下,避開他灼人的視線,“世子何必執著於過往?人總是會變的。”
    他低笑一聲,“變?一夜之間疏離至此,見我便如遇蛇蠍,這也是尋常的變麽?”
    阮凝玉不說話了。
    他不讓她掙脫開他的手,他咬著牙,臉色發黑,顯然是動了氣,“那一日你和我從長安回來之後,從那之後,你便再未正眼看過我。”
    “你是不是在怪我,我沒有保護好你。”
    阮凝玉被他的偏執給嚇到了。
    “不是這樣的。”
    沈景鈺緊盯著她,“那你告訴我,凝凝,是為什麽。”
    “明明你我之間相逢恨晚,勝似青梅竹馬,自從我們認識之後,我們之間便沒有什麽不能分享的,我們能躺在草原上,看天上的星星,說一夜的話。”
    他們之間太熟了,親密無間,寸步不離。
    她會將她吃過的食物給他吃,他也清楚地記得她小日子是什麽時候來。她會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會誇他劍書高超,劍花挽得好,她會用星星眼聽著他一字一句地訴說著小時候。她會在冬天的時候用手給他暖手。
    逃到長安的時候,在山洞裏的火光之後,她還親了他。
    她鼓起勇氣,顫抖著睫毛,充滿了青澀羞澀,這個吻很清甜,沈景鈺耳邊是炸開煙花聲,他記了很久。
    可一夜醒來,阮凝玉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