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有臉來見朕？”
    德昭帝怒氣勃發。他心中被雲媞種下了懷疑的種子，並不願去深究，隻想一味地發泄情緒。
    “叫他滾，朕不見！”
    皇帝話說得硬氣。
    可一縷誘人的香氣，自明黃色帷幕外，蛇一樣鑽進來。
    在皇帝鼻端浮動。
    不過短短半月，德昭帝就已經離不開福壽膏了。
    他深吸一口氣，那香味深入肺腑。
    直到此刻，德昭帝才覺自己身上的疼痛、虛弱漸漸減輕，直至不見。就連因為痛失李懷肅而陣陣抽痛的胸口，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也在減輕。
    輕飄飄的。
    好似一片羽毛，輕輕一吹，就消失不見。
    德昭帝身上覺得好受了許多。
    他手臂一支，從床榻上撐起身子。有些尷尬地看向雲媞：“還是……看看那逆子，要說什麽。或許，肅兒的死，真的與他無關，朕不能怨恨無辜之人……”
    “是嗎？”
    雲媞微微一笑，“陛下不願怨恨無辜之人。那太子，為何含冤多年？”
    德昭帝心口微微一滯。
    想起李懷肅，又有些微痛。
    不過是微痛，他可以全當不存在。
    德昭帝咳了一聲：“宣木將軍覲見。”
    片刻後。
    木子恩身穿輕甲，昂然進殿。
    他來，一是因為聽到德昭帝醒了，來“盡孝道”的。
    二來，是為了替傅輕籌討回公道。
    如今，皇帝身子羸弱，木子恩最是清楚他沒多少日子了。往昔的恭敬，再裝不下去。
    木子恩向德昭帝草草行過禮。
    手中冒著福壽膏香氣的琉璃盞向前送著。
    在德昭帝鼻尖前晃了片刻，又縮回。引得德昭帝不自覺地伸長了脖子。
    雲媞在一旁冷眼看著，隻覺好笑。
    德昭帝反應過來，縮回脖子，蒼白的麵頰上浮現兩朵憤怒的紅暈，“木將軍，你來做什麽？”
    “父皇……”
    “放肆！”
    木子恩看了雲媞和遠遠站在一旁垂首的內侍們，無聲地笑了，“父皇，都是自家人，何必再瞞下去呢？”
    德昭帝張了張口。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雲媞，見她麵上一派平靜。
    德昭帝輕歎了口氣，不再糾正木子恩：“罷了。朕今日方才好了些，有很多政務還要處理，你若沒事……”
    “兒臣自然有事要稟。”
    木子恩微微搖晃了一下手中的琉璃盞，濃香溢出。
    德昭帝雙目甚至都有一瞬間的失神。
    太香了，他想要……
    德昭帝勉強控製住自己：“何事要稟，說。”
    “是。”
    木子恩挑唇，“一則，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喪事……”
    “住口！”
    一句話直接挑上德昭帝的逆鱗，“朕還沒見肅兒的屍體，朕的肅兒百戰百勝，不會的！不會的！”
    德昭帝這一番發作，雲媞和木子恩都覺得……
    好笑。
    李懷肅在的時候，德昭帝對他多番挑剔。甚至縱容蕭皇後長期給他下毒。
    根本沒把他當成過真正的儲君。
    如今，李懷肅死了，德昭帝倒瞬間變身做了傷心的慈父。
    隻是這遲來的親情，無論對誰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木子恩靜靜等待德昭帝一輪發作完畢，“父皇，太子已是去了。您遲遲不肯發喪，恐怕太子在天之靈也會不安。父皇，您忍心嗎？”
    德昭帝手指猛地攥緊。
    雲媞剛才的話，在耳邊回響。
    德昭帝目光穿透福壽膏氤氳出來的白氣，看向木子恩雙眼：“你說肅兒死了。朕問你，肅兒到底死在何處，他是怎麽死的？”
    木子恩看了雲媞一眼。
    心知她是把傅輕籌說的那些，都告訴了德昭帝。
    可……
    對現在的木子恩來說，這些統統都無所謂。
    他輕笑一聲，目光不閃不避地看向德昭帝：“重要嗎？”
    他這樣的反應……
    相當於認了。
    德昭帝心口大慟，“朕怎麽養出了你這麽一個弑兄的孽障……”
    “容兒臣提醒一句，兒臣不是父皇養大的。”木子恩頓了頓，加重語氣補上一句，“太子……也不是。”
    “你、你……”
    德昭帝按著胸口，“李懷恩，你瘋了！你當真以為朕奈何不了你？”
    “兒臣的大好頭顱就在這裏。父皇真的想要，盡可以來拿。隻是不知父皇的大好江山，是要傳給癡傻的三哥，還是五弟？”
    德昭帝麵色陰沉下來。
    李懷恩有野心，他一直都知道。
    可在皇帝心目中，李懷恩的能力，匹配不上他的野心。他是個很會討人喜歡的好兒子。
    卻沒能耐做太子，沒能耐做皇帝。
    可現在的德昭帝，已經沒有了選擇。
    明黃色寢袍下，皇帝的手指一次次地攥緊。
    他好悔……
    悔恨那般把李懷肅送入死地！
    悔恨把李懷恩這條毒蛇，接回自己身邊。
    德昭帝：“你這般，可對得住你娘？你娘那般單純善良……”
    “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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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懷恩笑出聲來，“父皇，兒臣今日做所的一切，都是娘交代的啊。”
    “什、什麽？怎麽可能……”
    “刷——”
    一聲輕響。
    明黃色的卷軸，在李懷恩手裏抖開。
    雲媞一眼看過去，便看清上麵最大的四個大字：
    “退位詔書”
    德昭帝一看，變了臉色，“你竟敢謀逆……”
    “不是謀逆。”木子恩微笑，“父皇，您也想念兒臣的母親吧？簽了這詔書，您就能見到母親了。”
    “瘋子！放肆！朕怎可能……”德昭帝緩過神來：“來人！來人啊！”
    幾個小內侍上前，各個身材單薄，不過都是十幾歲的孩子。
    一個禦林軍都沒有。
    德昭帝心中冰寒一片，卻依舊不管不顧：“把這個逆子給朕趕出去！”
    小內侍你看我我看你，隻要硬著頭皮挺身上前，“木將軍請吧，皇上累了……”
    所幸，李懷恩並沒有難為。
    他帶著勝利者的笑容，看向老朽的皇帝，“父皇，恕兒臣提醒一句，征夷軍大部隊已經還朝，太子的死訊，您就是再瞞，也瞞不下去了。”
    “滾，你滾！不要你管……咳咳咳。”
    “此事，父皇可以好好考慮。”李懷恩黑曜石一般黑亮、冷漠的雙眼，轉向雲媞。
    李懷恩：“太子已死，太子妃嫂嫂這麽年輕，還是不守了吧。”
    雲媞心口一緊。
    李懷恩：“求父皇，把嫂嫂賞賜給兒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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