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回應，宋老似乎也覺得有些尷尬，縮回脖子，他再度看向畫板。
    “嘿，這畫兒真絕了。”
    他扭過頭衝老友笑：“老夥計，你可得好好謝謝天佑，把你這站把式畫得跟軍旗杆子似的。”
    炮火連天的年代，活下去、打勝仗才是頭等大事，半途入伍的農家子弟多如牛毛，不少人連站軍姿都站不利索。
    楊老爺子想起曾經的軍旅生涯，眼中隱隱閃動淚光。
    宋立武聽宋老這麽說，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他走到宋老身旁，剛好能瞧見屋裏的情況。
    他的視線在李天佑那張白淨的臉上打了個轉，開口問道：“李同誌是市公安局的畫師？”
    傳達室的人，不僅把宋老來訪的消息告知了宋立武，就連與之同行李天佑的身份信息也一並透露了。
    楊老爺子對此並不驚訝，他就說哪來的畫師會時常訓練，原來是公安係統的人。
    楊豪則意外地挑挑眉。
    這時，畫像也進入了收尾階段。
    李天佑一邊處理著明暗邊界，一邊糾正：“準確來說，我應該是畫像師。”
    一字之差，就決定了旁人對於畫像師這職業的認知，它不承擔文藝宣傳之責，而是專注於畫像的繪製。
    宋立武聽懂了他的未盡之意，含笑道：“在一條道上想刨出個尖兒來可不簡單，但這畫像師的名頭要真能落實，你怕不是公安局裏最年輕的頭兒了。”
    有實力的叫目標，沒實力的叫野心，也不知道這小子是目標遠大，還是空有野心。
    李天佑打個哈哈，轉移話題：“既然宋師長您都過來了，幹脆一塊兒瞅瞅我這幅畫兒畫得咋樣唄！”
    說是這麽說，他還是將新鮮出爐的畫像遞給了宋老。
    宋立武雖然想驗證自己心中的想法，但也不會跟自家老爺子爭搶，反倒是宋老對這在耳邊叨叨叨的二兒子有些不耐煩。
    從李天佑手中接過畫像後，第一反應不是順勢拿起來端詳，而是徑直走到楊老爺子的床邊，才將畫像完全展開。
    宋立武無奈地笑笑，心底卻猛地泛起驚瀾，匆匆一瞥間，他已足以看清畫像上的兩張麵孔。
    年輕了十幾歲的他爸和楊叔。
    看到年輕時的自己，楊老爺子激動得不行，就連提前偷看了好幾眼的宋老也不自覺攥緊了畫像。
    草稿哪有成品來得震撼，這恍若穿梭時空的畫像，讓房間裏驟然陷入了一種安靜，從而放大了兩老頭沉重的呼吸聲。
    見眾人都不說話，擠不進房間的楊豪不明所以地撓撓頭。
    不就是一幅畫像嘛，老頭子咋跟看到了功勳章似的，這麽捧場難不成是在幫他鋪路？
    知子莫若父，但楊老爺子此時的注意力是半點也不在楊豪身上，他顫抖著伸出手，拍了下宋老：“你丫可別把畫兒給撕巴壞了。”
    宋老忙收起了點力道，卻遲遲不願將畫像放下，眼睛更是跟黏在畫像上一樣。
    楊老爺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剛才的不情願哪兒去了：“老哥哥，你該不會跟我這半截子入土的人搶這幅畫吧？”
    說完，他還捂著嘴不住咳嗽起來。
    一時間，竟讓宋老分不清對方是真不舒服，還是裝模做樣：“哎呦喂，您可別再嚇唬我了成嗎？這畫兒我不跟您爭，不跟您爭！”
    服軟果然是一劑良方，楊老爺子的咳嗽聲漸歇，還有餘力指了指一旁的櫃子。
    宋老按對方的意思打開櫃子，將畫像放入其中。
    李天佑見兩老頭耍寶，正好笑呢，就突然跟回過頭的宋老對上了視線。
    他搓了搓手，嘿嘿直笑：“天佑，反正您來都來了，要不...”
    李天佑忍著笑，故意逗他：“您老今兒中午請的那頓飯，我可還上啦！不光還了，還多貼了一張畫兒，怎麽著？您要嫌少，那我可就往回要了啊！”
    “哎哎哎，滿意得很嘞！”
    宋老慌忙擺手，他宋時乾哪是愛占便宜的人，抓起白麵饅頭塞入李天佑的背包：“這四個饅頭你拿家去吃，趕晚兒我再請你搓一頓去啊。”
    宋立武在心裏偷笑，這還是他頭回撞見他爹吃癟的模樣。
    楊豪眼珠子一轉，當即招呼道：“嘿，晚上這頓哪能讓宋伯父您來掏錢？我請我請！宋師長，您等會兒把嫂子幾人叫上，一塊兒湊個局唄！”
    他正得意能借此搭上宋立武的關係，卻沒想到李天佑直截了當地拒絕：“承您二位的情，但今兒這飯局我是真去不了。”
    暫不論楊豪眼中明晃晃的算計，單說這世道稍有分寸的人，也不會接連叨擾別人兩回。
    楊豪猛地一轉頭，努力對李天佑擠出笑容：“李同誌，您幫我爸了了心願，哪能不讓我盡份心意啊。”
    千算萬算，沒想到竟在這小子處出了岔子。
    “今兒向暖回家，您嫂子準保是不願挪窩兒。”
    宋立武出言維護道：“小李同誌，這天兒都擦黑兒了，我叫人順道兒送您回去。”
    楊豪不是個敞亮人，可別因這件事兒記恨上李天佑了。
    “向暖一星期才回來一趟，也難怪嫂子掛念。”楊豪順著話說下去：“那咱改明兒再約唄！”
    被這麽一打岔，宋老也知道今晚是約不成了，但這並不妨礙他把問題歸咎到楊豪身上。
    他瞪了一眼宋立武，指桑罵槐：“我的朋友哪兒輪得著你多嘴？我待見送！”
    宋立武配合地應道：“您老的朋友，您自個兒張羅唄，我們哪兒敢摻和啊！”
    宋老輕哼了一聲：“天佑，咱咋來的還咋回去。”
    李天佑拎起收拾好的背包，看向宋立武：“您也別折騰了，我騎車來的，順道兒把宋大爺捎回去就得了。”
    宋立武點點頭：“得嘞，勞您費神了。”
    被忽視得徹底的楊豪，麵上一陣青一陣白。
    楊老爺子歎了口氣，打起了圓場：“小豪，傻愣著幹嘛，還不趕緊送送各位！”
    臨出門前，宋老還不放心地叮囑：“你踏踏實實歇著，別瞎琢磨，答應你的事兒我幫您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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