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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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說著說著臉色都灰敗了不少,我一時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在這方麵我確實見得少了,但我身邊有做醫護人員的朋友,生生死死見多了,隻能全靠強大的內心撐著。
    突然,老太太轉頭看向我:“你跟父母感情怎麽樣?”
    我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兩對夫婦來,無論時間長短,這份感情都是替代不了的。
    “雖然說這話不可信,但我現在可以為他們生、為他們死。”
    老太太看著我沒說話,嘴唇抖了抖,她嘴裏的牙齒七零八落的,也就兩顆門牙還算硬朗了,啃苞米都費勁,越看越心酸。
    最終她點點頭,嘴裏念叨著:“好啊,好。”
    “我有個小孫女跟我感情好,我也不想讓她看著我一天比一天老,孩子長大了,也不能把她鎖在身邊,我就自己一個人待著,挺好的,順其自然,順其自然。”
    老太太一個勁兒地說著順其自然,但自然最殘忍。
    到了這兒,這個話題她就不再提了,但我依然對她所說的“東西”耿耿於懷。
    我理解人們對死亡的恐懼,但她害怕的到底是什麽?
    有可能是因為精神緊張和嚴重焦慮的問題,所以她把天災、疾病、孤獨等等這些問題具象化成為某種“陰影”,但也有可能真的是某種真實存在的東西。
    “奶奶,你說的那個東西,給你帶來的到底是什麽感覺?”
    老太太手指瞬間扣緊了,她先是像沒反應過來一樣的“啊”了一聲。
    隨後才皺著眉頭一點點描述著:“就是身上冷啊,心慌,我眼睛不好,有時候,那個東西就在家裏,但是看不清楚。”
    臥槽,我“騰”地一下站起,在家裏?那現在在不在啊?家裏到底幾個人啊?你也沒說啊!
    “現在呢?”
    我向周圍環視了一圈,這原本還算寬敞的房子因為光線太暗,所以看起來異常狹窄,地上的瓷磚帶著裂痕,一路延伸向臥室。
    結果老太太搖搖頭:“現在不在,有的時候我在臥室睡覺,它在上麵看著我,雖然我看不清,但我知道它在那兒。”
    說著她又指向沙發左後方,客廳的一個的角落,那裏放著個方桌,上頭放著一棵蔫兒了吧唧的幸福樹,桌子底下黑黢黢的。
    “它有時候會在那兒。”
    隨後老太太又指向衛生間,那裏的門半掩著,她家是暗衛,沒有窗戶,簡直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裏頭正傳出“滴答滴答”的水滴聲。
    “偶爾,它也在那裏麵待一會兒。”
    “它隻呆在黑暗的角落裏,我知道它在哪兒,但我不敢過去,那就輪到我了。”
    這場景實在是匪夷所思,所以在她眼裏是真的有一個東西在黑暗中蹲守著。
    她描述這些的時候竟然帶著點兒詭異的平靜,估計也是沒招了。
    等等,先不管她有病沒病,我突然想到了四樓的崔妤,我見過崔妤的家,開著明晃晃的燈,角落裏到處堆滿了雜物。
    我梳理著其中的關節,莫名覺得崔妤的行為和老太太所說的東西似乎對上了,隻要沒有黑暗,沒有死角,那個東西不就沒有藏匿的地方了?
    如果我的設想是真的,那她們所懼怕的應該就是一種實際存在的東西。
    而崔妤是困在地下室以後才出現了這種症狀,也就是說,那東西沒準兒就是地下室那個。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老太太,她在這兒住了這麽久,到底見沒見過地下室那個人形吊死幹?
    心裏這樣想著,我試探著開口:“跟您打聽個事兒,外麵的碗是您放的嗎?”
    老太太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放,別人也放,院子裏年年有貓來,誰家有剩飯,順手就放了。”
    “那……地下室有貓嗎?”
    老太太似乎從恐懼的陰影裏緩了過來,說話的語氣都放鬆了一些:“地下室好像是有一隻,那隻最怕人,也有好幾年了,我隻聽見過聲音,應該是一隻大貓。”
    “不過我也不會特意走到地下室去放,我尤其害怕那裏,靠近了以後渾身都是涼的。”
    她隔著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老人的骨架又小又細,就算是扒老四爺兩圈皮也達不到這個程度,從硬件上基本可以排除她的嫌疑了,那剩下的隻有那幾個人了。
    我正盤算著,樓下上來了個人,頂樓的孫天齊,他下意識地朝門裏頭的我看了一眼,禮貌地衝我們點頭致意。
    孫天齊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但是複雜的經曆讓他看起來更加沉著,臉上帶著洗不掉的苦悶,不過與人來往時倒是落落大方。
    老太太看著孫天齊的背影,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孩子實在不容易,老孫現在摔壞了骨頭,折騰的卻是這孩子。”
    那個老孫,我到現在還沒見過他全臉。
    “頂樓的大爺還能站起來嗎?那天聽說他還能做飯,聽起來還可以。”
    老太太撇撇嘴:“我猜著是沒什麽大問題,可能就是想讓兒子回來,鬧鬧脾氣也說不準。”
    “為了讓兒子回來?不是他讓兒子出去住的嗎?幹嘛又鬧著脾氣讓人家回來。”
    老太太忍不住笑了兩聲:“人上了年紀,心態總會變,身邊的朋友一個個都去世了,能說話的也隻有孩子了,前兩年五樓的小宋搬過來,樓裏才算多了點兒活氣,我猜啊,他看見小宋以後就想兒子了。”
    我沒放過打聽任何一個人的機會,抓住什麽就問什麽:“宋大哥這個人看起來挺熱心啊,估計沒少幫忙吧。”
    老太太“哎呦”一聲,拍了下大腿:“這更是一個好孩子,誰家有重活都是叫他幫忙,從來沒看他拒絕過,一向不紅臉。”
    說著她指向那個裝著鑰匙的八角櫃,“這個櫃子原來是一對,另一個壞了以後還是他幫我搬到地下室去了……哎呦,我想起來了,鑰匙在他那兒,上次搬東西我把鑰匙給他了!”
    老太太眼睛一亮,竟然意外地想到了鑰匙的去處,也算我命好,誤打誤撞碰到了她這條記憶線,不然非得聊到她建國前的經曆不可。
    現在結果已經問到了,我也不打算多留,出門前刻意留了句話:“奶奶,要是再看到你說的那個東西,你就大聲喊,我能聽見。”
    誰知她竟然笑了笑:“也不用你做什麽,我雖然忍不住害怕,但是隻要不到它帶我走的那一天,也算是有個東西能陪陪我。”
    “你管這叫陪???”
    我大為震撼,這叫什麽,與死神為伍嗎?
    老太太的笑那是越看越滲人,明明之前還那麽謹慎呢,扔亞馬遜雨林都能活一個星期。
    “你多來看看我,多來看看我。”
    她朝我伸出手,直跟到了門外。
    我笑著點頭:“你放心吧奶奶,我還有個朋友是個大胖小子,最討人喜歡了。”